聽到成歡說持盈被上皇宣召入了宮,薛益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心中明白,如今這局勢下,淳於獻四處散播那些謠言,如今滿朝上下都以為持盈與逆黨合謀。趙楨一向不喜歡持盈,這誰都知道,且不論他是否會狠下心來,如今即便怕他要保持盈,也不容易。“相公,怎麼辦哪?”成歡擔憂地問道。薛益鎮定下來,“我現在就趕去禁中,求見上皇!”平日裡成歡一天拈酸吃醋,此刻卻什麼都不計較了,點了點頭道,“那你趕緊去,彆耽誤。”薛益對她道,“你就在家中等著我。”說罷,他便轉身,接過下人遞來的馬韁翻身上了馬,成歡站在原地,看著他馳馬遠去。可一直等到夜已深了,成歡也並沒能等到薛益回來。“來人,”她叫來下人,吩咐道,“去備馬,我要出門。”從救了持盈回來,事情接踵而來,她都還不曾換衣裳,還是白日裡那一身深色勁裝,又騎著馬在如此深夜裡在街市上獨行,任誰也瞧不出這是個姑娘家。好在大虞不似前朝那邊有宵禁,行都裡剛出了這樣的亂子,又到了這個時辰,街市上空無一人,她毫無阻礙地一路疾馳,一直趕到和寧門外。她目力好,一眼便見到城闕上那一串串宮燈照耀之下,他一人一馬那樣靜靜站在夜色中的身影。成歡也顧不得了,遠遠喚道,“相公!”薛益聞聲望去,不由一驚,等她走近了下馬,他皺眉問道,“你怎麼來了?”“你一直不回家,我擔心你啊!”她看著他問,“怎麼樣?上皇不肯見你?”薛益點了點頭。成歡看了看那緊閉的宮門,為難地思索了一番,又對著他道,“可這個時辰了,宮門已經下了鑰,即便有天大的事,不到明晨也不會再啟,今日無論如何都見不到上皇了,你等在這裡也沒有用。”薛益也轉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宮門,遲疑了片刻,然後低聲道,“你說的是,是我糊塗了。”成歡看著他這樣子,他本是再聰明不過的人,會這個樣子,分明是關心則亂,他是太在乎趙持盈的安危了。成歡心中苦澀,麵上卻沒有顯露,上前去牽他的手,他不知在這裡候了多久,手都被夜風給浸涼了,她雙手握住替他捂了捂,心疼道,“我們先回去,什麼事明天再說。”薛益倒是立馬點了點頭,“好,回去吧。”成歡騎在馬上卻故意放緩了速度,走在他身後,他這些時日有多操勞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這樣下去,身體也要吃不消的。等到了國公府外,他已經下了馬,卻像愣住了一般,成歡在他身後,見他停下腳步,於是問道,“怎麼了?”薛益轉過身來看她,那一眼很平靜,卻無端叫成歡感到心慌。“我覺得,”他緩緩開口,仿佛接下來的話有些艱難,“可能等不到明天了……”成歡愣了愣,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她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說,上皇把她召進宮去,是,是要……”薛益有些無力地點了點頭,嘴上卻說,“希望我猜錯了。”成歡雖說愛與他鬥嘴,同他作對,可其實內心裡最崇拜的就是他,他說什麼她都是信的,他會這樣猜想,她便覺得結果定然八九不離十。“可就算上皇要處置她,也不急於今日吧,大理寺辦案子又慢,咱們有的是時間想辦法。”薛益卻搖了搖頭,“或許根本就不會由三司來經手,若是正經來辦案,持盈隻要咬死自己是被淳於獻所脅迫,除非偽造證據,不然也難以證明她的確與逆黨一早勾結,淳於獻也死了……”他看向成歡,“更重要的是,一旦這樣處置,無論以什麼罪名……處死殿下,大家都會猜測是上皇因為她是崇寧帝之女,才除去的她,對上皇而言,最好的法子便是暗中將人給處理了,隻肖對外說她是在圍剿逆黨時不幸身亡……”成歡接口道,“那就是她自己倒黴,誰都怪不得,與上皇沒什麼乾係了。”薛益不再說話,這隻是他的猜測,可若是他的猜測無誤,那恐怕明日就能聽到持盈的……死訊了。”“那怎麼辦?”成歡著急道,“咱們現在就去求見上皇,替她求情!”薛益心中煎熬,看著她苦笑著道,“你忘了,宮門下了鑰,再如何也要等到明晨才能開啟了。”難怪……難怪他一直站在和寧門外。“難道就沒有法子了?”成歡皺著眉頭道,“我不信,我不信就沒有辦法了,咱們回去,宮門外不是有登聞鼓嗎,咱們去敲鼓,你放心,我體力好著呢,一直敲下去,上皇總能聽見的。”薛益卻道,“即便上皇能聽見,宮門也不會隨意開啟的,更何況上皇若要殺她,就更不會見我們了。”他在和寧門外站了這麼久,也想了這麼久,已經被夜風吹得徹底冷靜了下來。成歡瞪著他,“那就什麼都不做?”她伸手指著他,“薛行周,你不是喜歡她麼?你這算什麼喜歡!”從前她總是對此耿耿於懷,拿此事來同他鬥嘴,可如今,她竟反過來控訴。成歡轉身去拿馬鞍上懸著的那柄刀,咬牙道,“我阮成歡一向隻信天無絕人之路,我要救的人,拚了命也要救下來。”薛益見了她的舉動,臉色一變,上前將她拉過來,“胡鬨!”他攥著她的手腕,盯著她,拔高了聲音道,“你知道擅闖宮門是個什麼罪名嗎?不用向上皇請旨,值守的禁軍可以先斬後奏!”等吼完,薛益才覺得自己失了態,她還是個小姑娘呢。果然,他見她雙目有些泛紅,到底是心軟了,將她拉到懷裡,苦澀地道,“你不是討厭她麼?”“可她有孩子了,”懷中懷來她悶悶的聲音,帶著哭音,“她肚子裡還有孩子……”這傻姑娘,嘴上總是不讓人,心裡卻比誰都軟。她想到了什麼,忽然從他懷裡抬起頭來,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想到一個法子,我在想,她腹中的孩子可能是舅舅的……”成歡本以為自己說出這話,會把薛益驚一跳,誰知說完卻見他十分平靜,她瞅了瞅他的神色,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他怕是早就有了這個猜測。“我們去給舅舅送信,我去送!然後拿著官家的聖旨回來,你不知道舅舅有多護她,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會沒事的。”薛益心中難受,低頭看著她,喉間酸脹得一時間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你說話啊!”她推了推他。薛益苦澀一笑,“官家如今在襄州,你知道從這兒騎馬去襄州要花多少時間麼?等你回來……”他沒再說下去。成歡又想了想,卻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法子了,薛益見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不能讓官家知道。”成歡難過地問,“為什麼?”“若他就是孩子的父親,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如今北伐的戰局關係著整個天下,決定著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不能因小失大,影響大局。”成歡楞在那裡,眼睛紅紅的,“可舅舅總有知道的一日,到時候……若是她有事,英兒會哭死的……”薛益垂下目光,低聲道,“可如今我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先等著消息,至少,也要等明日。”——第二日趙楨起得很早,他如今被病痛折磨,睡也睡不沉。他將楊應吉叫進來,一樁一件地對著他吩咐。“先對外公布長公主的死訊,罪名就是勾結逆黨,也不必想什麼說辭,就是我下旨給處置的,她腹中那孩子就是淳於獻的,一屍兩命,都叫我給賜了毒,天下人愛如何議論便如何議論,不必遮掩,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要殺了她。”楊應吉點了點頭。“唯獨一點,消息不能傳到北邊去,送到官家那兒去的信件,你都要查看過,他在戰場上,隻要送去的信沒紕漏,他就知道不了。再派人去西陵,將曾經伺候長公主的人都給押到行都來,尤其是那個付安,往後就讓他給官家寫信,官家便更不會起疑。”緩緩說完這些,他便擺擺手,“好了,你去辦吧。”楊應吉領旨而去,走了兩步又被趙楨叫住,“對了,也不能傳到永嘉去,英兒如今也大了,彆叫他知道。你先去吧,想到了什麼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