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法仁寺(1 / 1)

金雀釵 十三兒 2356 字 14天前

見她態度鬆動,李楚再接再厲,“往日在宮裡我與太皇太後置氣,把你們這些無辜人牽連進來,實屬昏聵,不是明君所為。”容蘭沒好氣道:“陛下心裡明白就好,我們這些宮人原本熬到二十五歲就可出宮與家人團聚,結果被你置氣,既得不了你的恩寵,又無法出宮,一生算是徹底葬送了。”李楚低頭沉默,似在反思自己。容蘭繼續數落道:“陛下是否還記得阿桂案?”“記得。”“晉王與阿桂之死脫不了關係,可在事發第二天一早晉王就被陛下釋放。容蘭人輕言微,不敢說什麼,可陛下的作為旁人都看著的,他們怎麼想陛下,就不得而知了。”李楚欲言又止,像想到了什麼笑話,忽地笑了起來。容蘭皺眉問:“陛下為何發笑?”“我記得容才人似乎在明月宮侍奉了太皇太後多年,想必也看到不少東西。”容蘭垂首不語。李楚繼續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我原本不想同你說這些的,可你提到了阿桂案,見你是明白人,我今日又落難至此,便暫且屏棄那些身份地位,同你說道說道。”容蘭抬頭看他,也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其他,總覺得他的眼裡裝著難以捉摸的厭棄。“我登基到至今毫無政績,唯一的欣慰便是派晉王出兵,那是我第一次做主,卻跟太皇太後鬨得很不愉快。”容蘭沉默。李楚看著她道:“你在明月宮雖不起眼,但待的時日多了總能耳濡目染,太皇太後的性情與手腕相信你不比我了解得少。”容蘭老實道:“太皇太後很了不起,她比大多數女人都強。”“是的,她老人家為大燕的付出有目共睹。但現在不是以前了,大燕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不再像那些年風雨飄搖。現在的大燕需要的是和平而治,需要改革,需要推陳出新,而不是守舊。”說到這番話的時候李楚的眼睛是放光的,那種充滿野心勃勃的治國雄心灌入他年輕的軀體,整個人仿佛在瞬間高大起來。容蘭對他似乎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被壓抑了許久的傾吐情緒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往日太皇太後總是瞧不上他的這些想法與見解,認為他太天真,加以阻擾。而現在,沒有太皇太後在旁,更沒有宮中的那些隔牆有耳。他可以屏棄等級製度,無視男女之彆,毫無禁忌,暢所欲言!李楚胸中藏的那些新政容蘭雖聽得半懂不懂,但惠不惠民她還是分得清楚的。在她的思維裡隻要貪官被整治,百姓減免賦稅有飯吃,受委屈能伸冤,有家可回,那便是好的。先前李楚隻想用馭人術引她賣命,結果反把她當成了傾吐的對象。本以為她壓根就聽不懂,沒想到她居然還能時不時的接上兩句。交流下來雖磕磕碰碰,好歹對方還是能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並且誇讚。李楚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她跟裘賢妃和姚淑妃完全不一樣,她們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卻嬌養得如同空中樓閣般隻知怎麼討男人歡心,自然理解不了他所謂的治國策略。而容蘭是吃過苦頭的人,知道生存的不易,關注的自然是百姓這些底層人的利益,所以對李楚的一些政令是有自己的一套看法的。這對李楚來說極其不易,他畢竟是貴人,不知民間疾苦,有些東西隻是紙上談兵。但容蘭從小人物的視覺去看待,兩種不同視覺碰撞,總能得出新的東西。李楚非常驚奇。雙方的偏見在溝通交流下逐漸得到改觀。容蘭先前隻想著怎麼脫身,如今聽他長談,不管真假,既然他有為百姓考量,那在她心裡便是個好皇帝。不管他所推崇的新政是否天真,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是為著大燕的未來,為著天下百姓的生計而籌謀的。那種屬於年輕人的積極向上與胸有成竹特彆感染人,容蘭不由得想起冷宮裡麻姑曾說大燕的芯子早就壞了,壞掉的芯子不要也罷。當時她不明白,現在明白了。那壞掉的芯子便是朝堂權貴們的陳舊與腐朽,倘若不忍痛剜出,大燕的盛世太平將再難持續,而李楚的新政,便是剜向權貴們心口的那把刀。短暫的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積壓了許久的心事被傾吐,李楚覺得整個人都舒爽不少。那時他並不知容蘭心中有了打算。還記得有次鳳棲梧講他外出辦差時曾在長陵的法仁寺逗留過幾日,他說寺院裡有個朋友叫莊生,法號淨悟,是個很有趣的人。如今世道混亂,叛軍猖狂,想要保住皇帝的性命,容蘭隻信得過鳳棲梧。但目前她又不知他的行蹤,既無人脈又帶著李楚,思來想去,也隻有她把消息傳遞出去讓他來找她。聽她說打算去南方長陵,李楚非常吃驚,皺眉問:“為何要去長陵?”容蘭正色道:“奴婢隻是一介弱女子,能力有限,倘若繼續西行,沿途無法保陛下平安。為今之計,隻有去長陵把消息傳遞出去,讓其他人來接陛下。”李楚頓時警惕起來,“傳消息給誰?”“現如今,陛下又信得過誰?”李楚陷入了沉思中,回想朝中眾臣,一時竟找不出可信任的人。容蘭試探道:“奴婢一介婦道人家,不懂得朝政利益,不過,但凡是太皇太後身邊的人,應該都是信得過的吧。”李楚看著她,“你想說鳳棲梧?”容蘭不答反問,“宣平侯信得過嗎?”李楚低頭不語。叛軍皆知皇室往西方逃亡,沿途關卡重重,一路下來他確實行得艱難。而長陵在南方,想必逃亡起來要容易得多。隻是容蘭在宮裡僅僅是婢女,她跟鳳棲梧的身份天壤之彆,又怎麼能聯係上他?李楚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慮。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容蘭麵不改色道:“想必陛下很好奇奴婢怎麼知道去長陵能聯係到宣平侯吧。”李楚順著她的話頭問:“你有什麼法子?”“其實奴婢也吃不準能不能聯係上他,陛下也知道,宣平侯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大紅人,時常出入明月宮。奴婢在明月宮當差,有次聽到他同太皇太後說長陵的法仁寺有個和尚,叫淨悟,那和尚擅製機巧玩意,是個很有趣的人。”“你想去法仁寺找淨悟?”“奴婢是這麼想的,宣平侯說淨悟是他的朋友,並且還把他製作的那些小玩意進獻了兩樣給太皇太後,想必兩人的關係極好。”聽她一說,李楚的戒備心稍稍打消。去法仁寺確實是一個選擇,隻是能不能找到鳳棲梧還是個未知數。見他久不吭聲,容蘭也不著急,倘若他有更好的法子那自然是最好的。眼下肚子餓了,煮些野菜湯果腹才是正事。把肚子填飽後,李楚決定賭一回,去長陵法仁寺。主意一定,兩人立即動身。因官道關卡重重,他們不敢走大路,隻有沿小道艱難前行。路上李楚跟著學得不少生存經驗,識得很多野菜和草藥,整個人成長了不少。長陵在臨州內,往那邊過去確實如容蘭所料,沿途關卡是要比這邊鬆懈得多。路上花費大,容蘭攜帶的首飾全都換成錢銀用光了。李楚身上倒有一塊玉佩,讓她拿到當鋪換成銀子,她想了想還是沒敢取。那玉佩畢竟是他的貼身之物,遇到不識貨的人還好,倘若運氣不好泄漏行蹤就麻煩了。思來想去,容蘭咬咬牙把廢太妃贈給她的玉珠子拿去典當了。她選的是活當,當金雖少,好歹能應付些時日。兩人風塵仆仆行了近一月,才安全抵達長陵。長陵暫且還未受到叛亂影響,詢問當地人得知法仁寺地址,匆匆前往。也幸虧他們運氣好,倘若晚來一天,淨悟和尚便外出了。容蘭把來意告知。淨悟的表情雖沒什麼變化,眼神卻警惕起來,看到她旁邊的李楚,雙手合一道:“這位施主可否暫且回避?”李楚不動聲色關門出去。淨悟這才問道:“女施主如何得知貧僧與宣平侯有往來?”容蘭道:“小女子曾聽宣平侯提起過你,他是極少提到他人的,既然法師能入宣平侯的口,想必於他也是個頗有交情的朋友。”淨悟抬眼看她,沉吟半晌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容蘭取下頸項上的玉珠子,說道:“如今京城混亂,小女子與宣平侯斷了聯係,還請法師幫小女子一個忙,把這信物帶給宣平侯,讓他來法仁寺,有要事相商。”淨悟接過玉珠子,意味深長道:“貧僧確實與宣平侯有幾分交情,但世道混亂,女施主如何以為貧僧能把消息傳遞給宣平侯?”容蘭歎道:“有勞法師了,除此之外,小女子實在沒有其他法子了。”見她滿臉無奈,淨悟不再為難她,“你給貧僧一封書信,勿要提到身份為好。”“不瞞法師,小女子不識字。”“那便說個什麼東西或事情,好做依據。”容蘭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法師寫兩個字就好,肉乾。”淨悟愣住,遲疑片刻才狐疑道:“肉乾?”“對,肉乾,宣平侯會明白的。”“……”淨悟離開的那天下午,容蘭特地去燒了柱香。與外界的混亂相比,法仁寺跟往常一樣平靜,香客依舊旺盛,看不出世道不平的樣子。容蘭虔誠地跪拜,心中默默祈禱鳳棲梧能平安。之後一段時日兩人都在法仁寺藏身,許是受到環境影響,李楚整個人都變得沉穩,不再像以前那樣易怒毛躁。在這裡等了半個多月,這天正午時分,一個小沙彌帶著兩人來到居士寮。聽見敲門聲,容蘭打開房門。鳳棲梧站在門口,雖然一臉風塵,滿身困倦,但他的眼睛卻格外透亮。突如其來的驚喜令容蘭怔住,看著他一時竟反應不過來。見她平安,鳳棲梧暗暗鬆了口氣,沙啞道:“平安就好。”容蘭動了動嘴角,想對他說什麼,但礙於旁人,沒有吭聲。稍後仆人和小沙彌退下了,鳳棲梧進屋,容蘭卻背對著他沒理會。發現她的異常,鳳棲梧板過她的身子,卻見她早已熱淚盈眶。心底深處泛起了絲絲酸痛,鳳棲梧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把頭埋入她的頸項,自責道:“都怪我沒能護你周全,讓你受了這麼多苦。”容蘭肆無忌憚地在他懷裡發泄這段時日所承受的擔驚受怕,啞聲道:“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在那樣混亂的場景裡,她竟然還能活著逃出來。失而複得令鳳棲梧感慨不已,他有許多話想對她說,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想把她擁在懷裡,護她一生周全。久彆重逢,兩人的情緒不免激動。那時他以為她既然逃出來了,便與深宮沒有任何瓜葛,可她卻說稍後還要去見一人。鳳棲梧頗覺詫異,問:“見誰?”容蘭附耳嘀咕了一句。鳳棲梧更是難以置信,再三追問道:“陛下也在寺裡?”容蘭含淚點頭。鳳棲梧的臉沉了幾分,心中有很多疑問,卻沒發難,現在還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帶我去見他。”稍後兩人前去見李楚。當時李楚正與慧遠法師論禪,得知鳳棲梧前來的消息非常高興。回到居士寮,鳳棲梧向他行禮,他連忙將其扶住,說道:“看來容才人賭對了,她說能在法仁寺聯絡到你,起先我還不信。”鳳棲梧道:“臣在京裡聽說陛下與太皇太後走散了,四處找尋,幸得天佑大燕,陛下安然無恙,實乃百姓之福。”“京裡的情形你可清楚?”“回稟陛下,如今京城已被雍王叛軍掌控,朝中官員全被扣押在宮裡,親眷亦被軟禁,無人敢反抗。”聽到此,李楚暗暗握緊了拳頭。鳳棲梧繼續說道:“據臣所知,太皇太後目前在平陽,由景陽王和韓遂護送,她老人家和後宮女眷暫且平安,隻是……”“隻是什麼?”“太皇太後一路車馬勞頓,疲於奔波,身子不大好。”李楚重重地歎了口氣,“都怪朕考慮不周,太過魯莽,才導致今日之困!”鳳棲梧皺眉道:“眼下還不是陛下自責的時候,王嘉大軍在京虎視眈眈,想要平叛,必先擒王,隻有把雍王拿下,王嘉大軍才有所顧忌。”“你可有良策?”“良策倒說不上,但可以一試。”接下來鳳棲梧把他的想法細細說與李楚聽,李楚聽過後並沒有馬上做決定,顯然還有些猶豫。當天晚上李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睡不著覺,李楚想找人說說話。不知不覺走到另一邊的廂房,李楚站在容蘭房門口,想敲門,卻有些遲疑。裡頭的人似被驚醒,撐燈開門,見他站在門口頗覺詫異。看出他有話要說,容蘭做了個請的手勢。李楚進屋,容蘭倒茶水伺候,他端起茶杯卻不喝,容蘭道:“陛下有心事?”李楚看著她沉默了陣兒才說道:“有一件事不知如何抉擇,擱在心裡睡不著覺。”容蘭不說話。李楚道:“還記得以前你曾問我是否信得過鳳棲梧。”“陛下心中有答案了嗎?”“沒有。”“既然陛下心中有疑慮,那便聽從內心的聲音。”“可是……”容蘭看著他,等待下文。李楚猶豫不決道:“京中百姓受叛軍蹂躪,朝中官員被囚禁,倘若繼續拖延,群龍無首,各路諸侯勢必生亂。一旦局勢不穩,大燕將四分五裂,後果不堪設想。”容蘭皺眉,“如此說來平亂迫在眉睫。”“是啊,這正是我擔憂的地方。”“想必太皇太後有法子穩住大局。”李楚欲言又止,他是不會告訴她國璽在太皇太後手裡,兵符卻在自己手裡。太皇太後沒有兵符是無法調遣三軍的,但眼下兵符是最後的王牌,倘若他把兵符交給鳳棲梧平叛,萬一鳳棲梧靠不住,那他這個皇帝就甭想當了。李楚很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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