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足足花了兩個半小時,宋亦城為皮皮安排的這家醫院坐落在風景優美的景區裡麵,各項條件真的讓沈暮歌都很滿意。快兩個月沒見皮皮了,這孩子已經和初見時判若兩人。他腹水完全消了,皮膚又白又嫩,氣色看起來比一般的小孩子還健康。此時,皮皮正在病床上和幾個護士玩遊戲,一抬頭便認出了沈暮歌,一個飛身從床上跳了下來,撲到她懷裡大聲喊道:“沈姐姐,我想死你了!”第一次被小男孩摟著脖子一頓猛啄,沈暮歌有點不好意思,把他抱到床上,雙手捏著他的溫柔地說道:“讓我好好看看,我們皮皮都長成帥小夥啦!”皮皮掰開她的雙手,歪著頭問道:“姐姐,你說好給我帶的禮物呢?”沈暮歌攤手,她本來答應皮皮給他帶一個新上市的玩具,但這一路開車行駛,在路上磕磕絆絆的,她就把這個事給忘了。還在想怎麼哄他,隻聽見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在我這裡呢。”小孩反應快,皮皮衝門外甜甜地喊了一聲:“之沐哥哥!”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人,正是楚離。在年幼的皮皮眼裡,他依然是那個如春風和煦,如太陽般溫暖的李之沐。沈暮歌心覺焦躁,楚離出現的時間這麼巧合,這一定不是個偶然。皮皮見了李之沐還是很激動,她也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兩個人陪著孩子在病房裡玩了一會,護士查房到這裡,笑眯眯地說:“陸明軒小朋友兩點半還有幾個檢查要做。情況好的話,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出院了。”沈暮歌如獲大赦,站起身來,對皮皮說:“你跟護士姐姐去做檢查,我過兩天再來看你。”話畢,她也顧不上皮皮依依不舍的的眼神,微低了頭跟醫生護士道了個彆,便疾步衝出門去。本想以最快的速度開車離開,避免和楚離再打照麵,卻因為倒車的技術著實糟糕,卡在停車場一個拐角處,進退兩難。一雙細白的手叩響了車窗,玻璃上映照出楚離乾淨溫柔的臉。他對她微微一笑,“讓我來吧。”她沒得選擇,乖乖讓出了駕駛座。楚離輕而易舉地發動了車子,不出一分鐘就把車開到了地庫外麵的空地上了。這所醫院坐落在風景明媚的4A級風景區裡,青山綠水在海城這樣的大城市難得一見。此時此刻,沈暮歌卻無心看風景。楚離把車停在路邊的樹蔭底下,打開頭頂的天窗,讓陽光照射進來。“你還要躲我到什麼時候?”這次換了楚離先開口。“到你想明白了為止。”沈暮歌神情嚴肅,眸子裡交織著憂慮和責備。“我本以為你去蕭芷蘭的公司,是一時衝動,過幾天你冷靜了就好了。但我聽宋亦城說,你適應能力很好,工作乾得不錯,蕭芷蘭還打算,過陣子讓你做CEO呢。”楚離笑了,試探道:“你這是在責備我,搶了宋亦城的位置?”“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他一樣,做個永遠洗不清自己的人?”沈暮歌氣痛交加,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媽媽選擇了最辛苦的方式,獨自撫養你長大,就是不希望看到你有今天。但你明知道前麵是萬丈深淵,還是一意孤行要踏下去。”“那你呢?”楚離沒了笑臉,不悅地看著她:“你知道宋亦城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麼?最近我找人仔細查了,這幾年他做過的事,槍斃十回都不嫌多。現在他羽翼豐滿,我們家的叔伯都拿他無可奈何,連我姨媽也需要和他相互製衡。這樣一號人物,你待在他身邊,是你能承受得了的嗎?”“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沈暮歌打斷他,“如果沒有我,你還隻是一個局外人,我知道你的本心,也隻是想做一個局外人而已。”“你對我的好,從十幾歲起我就記在心裡。如果現在,還需要你拿自己做籌碼,在這個局裡麵來替我擋刀光劍影,護我周全的話。這份好,我不再接受!”“如果你願意回美國,等我自己處理好所有的事……楚離,我們的未來才是值得期待的。”“如果不能護你周全,還有什麼未來可談?”楚離苦笑了一下,“讓自己強大起來,可以和我姨媽抗衡,是我想到的唯一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的方式,就像宋亦城一樣!”楚離最後這句話聽上去,似有深意,沈暮歌來不及細想,隻想用最激烈的方式逼他放棄。她氣呼呼地解鎖了車門,趕他下車,扔下一句:“總之,你不離開公司,不暫時離開你的家人,我和你之間就沒什麼好說的!”沈暮歌猛踩油門,風馳電掣地離開了醫院。後視鏡裡看得到楚離頎長寂寞的身影,在陽光的渲染下,是耀眼奪目的光彩。沈暮歌心事重重地踏上了返程之路,車子經過收費站上了高速,才想起來宋亦城對她的囑咐。因為楚離的不約而至,這會時間才剛過三點,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了老遠。她打開藍牙撥通了宋亦城的電話,戰戰兢兢地說:“我忘記要等你了,現在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你出發了嗎?”“你沒帶腦子出門嗎?”“下午皮皮有檢查不在病房,我又急著回來……”“這麼戀家乾嘛,是想我了嗎?”沈暮歌被撩得猝不及防,他也不理,隻說,“下一個出口是哪?在服務站停好,等我過去。”“我也在路上,離你應該不遠。”“長亭。”沈暮歌飛快地看了一下路邊的指示牌,“你怎麼來得這麼早?”“少廢話。你這個技術就不要邊開車邊打電話了,掛了。”沈暮歌在心裡盤算著,從電話裡宋亦城的聲音判斷,他今天應該心情尚可,等下要抓住機會,修複一下中秋受損的關係,讓這些天停滯的計劃重新推進下去。腦海中一路快速地組織著語言,眼看過了彎道,前麵就是長亭服務站的出口了。彎道兩邊都是防滑坡的護梯,沈暮歌不知不覺也減了車速。突然感受到什麼東西阻擋了視線,眼前一黑,一個硬物穿過擋風玻璃砸到她身上,沈暮歌下意識地想要躲避,車頭轉向衝到了旁邊的車道上。後車正以超高的車速疾馳而來,眼看就要撞上來了。沈暮歌本能地反向甩著方向盤,想躲開致命的撞擊,電光火石之間卻已被重重地追尾,隻聽“轟!”地一聲巨響,車子被一股無比巨大的慣性推向旁邊的護欄。一切陷入了死寂。“心跳85,血壓110,呼吸90,無明顯外傷……”急診室內,醫生緊張地查看著剛送來的女患者的傷勢。昏昏沉沉的夢魘裡,沈暮歌好像看見了黑暗中的一片海,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一層光亮,照著一個芝麻點大小的人影。她穿過雲層、越過海麵,想到海天之間看得更清楚些,卻怎麼也抵達不了邊界。就這樣無依無靠地懸浮在空中,海風肆虐快要把她撕碎了,阻礙她前進的力量狂烈到要把她吞噬。還有什麼東西拉著她要往後退,她回身一看是宋亦城的臉,還帶著未乾的血跡。是爸爸的血。沈暮歌心裡生出一陣恐懼,胃腹裡翻江倒海。她全力掙脫了宋亦城,繼續向海的那邊跑過去,一直跑一直跑,終於看到了那個遙不可及的人。是媽媽,站在晨光萬丈的地方衝她微笑,發髻披散了下來,顯得格外溫柔。“暮歌,過來……”媽媽半蹲下來,張開雙臂要擁抱她。“媽媽!”沈暮歌想跨過這最後一步,天突然全黑了,頭頂隻剩狂風暴雨,把她吹向相反的地方。“媽媽!”病床上的患者劇烈地掙紮著,氧氣管和輸液瓶都被她揮舞的雙手甩到了地上。兩個護士上來按住了她,幫她重新接好儀器。一旁的女醫生冰涼的手握住了她,拍在她胸口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不怕了……”處理事故的交警看著急救室裡的一切,記錄下裡麵醫護人員從傷者身上找到的身份證上的名字,又走到了隔壁的搶救室裡麵。另一名男性傷者的情況要嚴重得多,內外科趕來會診的醫生正緊張地做著治療措施。這是他這幾年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一起三車連環追尾事故。行駛在最前麵撞上護欄的黑色輝騰轎車,擋風玻璃被擊穿了一個5厘米直徑左右的小洞,整體車身完好,女司機嬌小的身體被安全氣囊包裹著。最先追尾的貨車司機車速超過80km/h,按現場勘查情況一直在自己的車道上行駛,現場有明顯的刹車痕跡。中間被貨車追尾從而撞上前車的白色賓利轎車行車姿態最為奇怪。從車上行車記錄儀上導出的影像來看,事故發生前賓利車司機先是跟在女司機所在的輝騰轎車後麵幾百米的地方,行駛了一段距離。在女司機所駕駛車輛被不明物體擊中突然轉向換道後,賓利車瞬間提速到150km/h行駛到與貨車司機平行位置,然後強行換道擠進了即將追尾的貨車與輝騰轎車之間。賓利轎車以接近直角的轉向斜插入前後兩車之間,幾乎是以橫行的姿勢撞上了貨車,被夾在貨車和輝騰轎車間推行了快一公裡才停下來,車身損毀嚴重。自己和同事到達事故現場時,隻見那輛白色的賓利轎車夾在兩重中間,四個車門都已經被撞開,車尾嚴重變形,駕駛室裡的司機趴在方向盤的安全氣囊上,手臂上流出來的血滴到了遍布刹車痕跡的地麵上。儘管貨車司機製動及時,最大程度地避免了這起事故產生更嚴重的後果。但如果沒有第二輛賓利車裡的男傷者詭異的操作,抵消了貨車的撞擊力,本來會被直接追尾的黑色轎車裡的女司機怕是凶多吉少了。“上肢撕裂外傷,左第三、四、六根肋骨骨折,內出血待查。”主治大夫一邊從搶救室走出來,一邊口述讓其他醫生記錄。“情況如何?”交警關切地問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找到病人家屬了嗎?病人可能需要輸血,我們需要家屬簽字。”“已經聯係上了,剛已經到醫院門口了。”雖然見多了血肉模糊的場麵,聽到傷者沒有生命危險,交警還是了鬆一口氣。“您好,請問宋亦城在哪?”背後傳來一個劇烈奔跑後清冽急促的聲音,交警轉身看到一個高挑冷豔的美女,萬分焦急地在詢問醫生。得知病人正在治療但無性命之憂,這位美女的表情才略微鬆弛了下來。交警出示了證件,向她講述了事故發生時的大致情況,按照規定向病人家屬介紹後續事故處理的一係列事項,病人家屬都有條不紊地回答並回應著。“最後我還想問一個問題,與事故定性無關。前車的女司機叫沈暮歌,他們是否認識?”警察指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宋亦城。“嗯。”白望舒微微點了點頭。“這就對了。”交警笑得世故,“如果是素不相識,怎麼會願意拚了命,拿自己的身體去替她擋呢。不過這膽識和反應力,也異於常人。”“女病人醒了……”這一刻,白望舒同時是他們兩個人的家屬,有些哭笑不得。沈暮歌驚魂未定,見到白望舒才如夢初醒,“我還以為我……”“放心,你沒死!”白望舒粗暴地打斷她,冷峻的麵孔下壓抑著馬上就要爆炸的怒氣。“除了幾處軟組織挫傷,病人沒有其他問題。看你們是現在出院,還是留院觀察一晚上?”“出院。”白望舒和沈暮歌異口同聲地說道。沈暮歌是不想受宋亦城的責難,白望舒則是因為,這山雨欲來的預感已經讓她神經高度緊繃,再也禁受不起更多的風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