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恍惚間,躺在地上的人影開始發生變化,天空之中忽然出現七彩祥雲,雲層翻滾。莫敵的身體忽然騰空而起,手腳在一陣光芒之中慢慢變成銳利的龍爪,身體上的衣服慢慢褪去,變為龍鱗,而那頭竟變成一隻狼首。那雙緊閉的眼睛睜開,冷傲地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那狼首忽然發出一聲巨大的龍吟,小島之處的海水忽然翻湧起來,就連整個小島都在顫抖。白慕辭看著眼前的狼首龍身,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原來,原來……自七萬年前隕落,睚眥便一直下落不明,原來竟是身上的神力被壓製,淪落成為一個普通人。忽地,她對上了那雙泛著金光的眼,她打了一個冷顫,卻見那狼首龍身的睚眥騰空飛上天,與眾多鮫人對峙。原本強橫的鮫人卻好像忽然失了氣勢,鮫人一族和睚眥的恩怨深久,此刻見到真身還是會不寒而栗。他是神史上唯一一個擁有兩種上古神族血脈的神,當年狼王的女兒產子,都以為這個孩子會胎死腹中,可不曾想曆經幾月有餘,那個孩子還是生下來了。他也是唯一一個能順利誕生的兩神之子,與那魔龍蛟一般,自出生便威力巨大,隻是二人命運截然相反,一個是神,一個是魔。那天空之上的龍忽然發出一聲龍吟,聲音響徹天際,似乎連那小島也有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眾人穩住身形,看著天空之上與鮫人對峙的睚眥。西崖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會和睚眥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簡直就好像做夢一般。他道:“師姐,我不是在做夢吧,莫敵,竟,竟會是睚眥大人?”涼月看了一眼白慕辭,似是希望她能解釋解釋。她搖搖頭,一臉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還敢對他這樣麼。”她對莫敵的態度確實算不得好,當初和睚眥簽下血契時,他是如何折騰她的,到現在還曆曆在目。莫敵的性子到底跟睚眥是像的,隻是沒睚眥那樣的本事,便也學著收斂了一些。果然本事越大的人脾氣也越大。空中傳來睚眥渾厚的聲音:“我無意與你鮫人一族鬥得魚死網破,你要知道你鮫人一族幾萬年才產一尾小鮫人,我殺一人換你半族人性命,想來也是不虧的。”“當日你殺我族人,想就此平息,當我鮫人怕了你龍族不成。”“是那小玉心術不正。”他道,“既然你們不肯收手,可就怨不得我了,而且,我龍族也從不參與與鮫人的惡戰。”話已至此,可那鮫人卻遲遲不肯動手。權衡利弊,鮫人若肯硬拚,自然能將睚眥殺死,隻是損失慘重些。那睚眥知道他們的命脈,他們這個種族繁衍不易,族人少得可憐。那睚眥自然會存了心跟他們死拚。最後是鮫人的族長站了出來,他一把年紀了,一輩子生活在這東海瀛洲,從小囂張跋扈,第一次吃虧便是遇到這睚眥。他做出退讓:“睚眥,我族雖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七萬年前你舍身取義,拯救人界,也算大義,今日我便放你過去。”眾鮫人不滿,紛紛抗議:“怎可放他走,我鮫人一族何時任人這般搓扁揉圓過。”鮫人族長氣得吹胡子瞪眼,狠狠剜了他們一眼:“你們懂個屁。”睚眥看得好笑,自然知道鮫人族長不過是找個台階下罷了。那鮫人活在東海瀛洲,平日裡隻知道唱歌作樂,哪裡懂得什麼舍身取義。他也不戳穿,如今他才恢複真身,要他與鮫人惡戰,頂多能拉幾尾小鮫人當墊背的,想來也是虧的。如今鮫人一族做出退讓想來是再好不過的。待那鮫人走了之後,睚眥便幻化成了人形,仍然是莫敵的模樣,卻換了一身華服,如皇宮裡走出來的王孫貴胄。他眉眼如遠山之黛,身姿挺拔,如穹蒼之樹。傲視人間,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天生的傲氣,那眼神即便是目中無人得緊,也不由得讓人心生膜拜。這才是強者該有的姿態。這樣的相貌白慕辭明明看了許多個日日夜夜了,可如今他化身睚眥,平白之間,這樣的音容相貌又多了幾分傲氣,幾分冷峻,好似那生在池中的蓮君子一般,腳底都是淤泥,唯他一人獨清。三人站得筆直,睚眥越是靠近,三人就抖得越是厲害。白慕辭心想,你們都還沒吃過睚眥的虧就已經嚇成這般,我這種吃過虧的,活該嚇暈過去。果然好奇心害死貓,即使嚇成這般,西崖吞吞口水,還是開口問道:“睚眥大人和鮫人到底有何恩怨,會招來鮫人不死不休的追殺?”睚眥本來還算平靜的臉上突然多了一抹厲色,他輕啟唇,眼裡全是肅殺之色:“多嘴!”這事,可算是龍二子睚眥光輝生涯中的一抹汙點,而這汙點竟還後患無窮。九州坊間都流傳著龍九子的故事。龍生九子,九子九條性,而這睚眥,便是九子之中最為狠厲的一個龍子,生性嗜殺好鬥,就連家裡幾個兄弟也怕他怕得緊。龍四蒲牢膽小,尤其怕這龍二,見到龍二怒目而視便嚇得兩腿發軟,最愛大喊大叫的。家裡其他幾個兄弟也怕得緊,這老二當年可是連那深海的鮫人都敢斬殺。幾十萬年來,龍族和鮫人一族都是和平共處的,可那睚眥竟敢提著劍斬殺鮫人。鮫人要和龍族開戰,龍族族長聽了此事,親自下天旨:鮫人和龍二子睚眥的恩怨純屬個人恩怨,不得牽扯整個龍族。龍一囚牛形容他,便是把不占便宜當吃虧的主兒,這樣一個人哪裡還有人敢給他吃虧,可偏偏還真有這樣的先例。事情還得從睚眥是個小神時說起。那時他去深海曆練,成日裡待在深海,便認識了海中的鮫人。鮫人本來生得就美,說話聲音更是如天籟一般。睚眥認識的那尾鮫人名叫小玉,生得傾國傾城,美得讓隻知道打架鬥狠的睚眥心裡眼裡都隻有她了。兩人進展很快,小玉把睚眥帶進她的貝殼房裡,又見睚眥身材威猛高大,便說想和睚眥玩點遊戲。那時睚眥不過才八九千歲,按人間的年齡來算不過還是個小娃娃,不懂這情欲之事,便說,玉兒說什麼便是什麼。那小玉一聽,嘿嘿一笑,笑容美豔之極。她用那海藻繩將睚眥的手捆了個結實。這海藻繩是她姥姥用深海之淚所製,就算是萬年神品階級的大神也很難掙脫開,何況一個八九千歲的小神。忽然,小玉搖身一變,成了一高大威猛的男人,那精壯的赤膊竟和睚眥無二。他邪笑一聲說:“老子吊了你一兩個月,天知道幻化成女人有多累。不過,為了你都值得。”小玉還是美的,隻不過變成了俊美。睚眥心頭一顫,遇上了一個走後門兒的變態了。睚眥使勁掙紮了一下,龍化人形,神力都被壓製了,可他卻不想那海藻繩竟如此結實,竟然掙脫不得。小玉摸了一把睚眥的臉:“彆掙紮了,你一個小神也想掙脫這深海之淚?彆做夢了。”可那小玉不知道,當初睚眥在龍宮出生的時侯,九州大陸凡是臨海的區域都發生了海嘯,狼嚎衝破天際,他身上流著兩種最珍貴的上古血脈,他娘是狼王戰傲的嫡親女兒。上古狼神族,雖說已經銷聲匿跡了幾十萬年,可狼族的威明卻不曾減退。他父親又是深海龍族族長,血脈相承,也讓他成為龍之子裡最暴戾的一個。連大他幾萬歲,品階高於他的囚牛都不敢與他對決,龍族的人哪個不知,他睚眥是天生的鬥神,儘得狼王戰傲的真傳。睚眥的眼睛變成血紅色,一聲龍吟傳出,竟然連這深海海底都開始顫抖,原本平靜的海水忽而波濤洶湧,睚眥化為龍身狼首,那海藻繩竟然產生裂痕。小玉見狀,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鐵板上,於是仗著自己鮫人的身份,壯著膽子說道:“我乃鮫人一族,你龍族若敢對鮫人不利,我鮫人一族必不會放過你們。”睚眥忽而又發出一聲龍吟:“那就試試。”睚眥掙脫海藻繩,又化為人形,著一身青色長袍,他道:“我便不用原形與你鬥,不然,你的死相會有些難看。”那小玉是被睚眥一劍刺穿胸膛,被扔在了鮫人常棲息的島嶼。那時正值六伏天,鮫人很少出海,幾日之後曬得都隻剩魚乾了才被其他鮫人發現。這樣的往事自然是難以啟齒的,便是誰問起,睚眥都不會給個好臉色。他對西崖道:“你再問起,我便將你丟進深海裡喂魚。”西崖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地躲在白慕辭背後。睚眥發出一聲浩蕩的龍吟,原本平靜的天空忽然白雲翻湧,忽地從天空中傳來一聲尖銳的鳥叫聲。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天空中火紅一片,就連天邊的白雲都有被浸染的痕跡。定晴一看竟是傳說中神族坐騎的不死鳥,這鳥從大火之中出生,一生隻認一個主。睚眥摸摸那鳥兒的頭,又看向他們三人說道:“我們坐這神鳥去九鹿山,不日便可到達。”眾人坐著神鳥,西崖顯得尤其高興。以前都是他充當鳥的角色,如今也讓他好好享受了一回。睚眥看了一眼白慕辭,隻是當慕辭對上他的雙眼時,他卻彆開了頭看向彆處。這一舉動,讓白慕辭好似心裡被針刺了一般。那日,莫敵自破廟救了她之後,便一直把她當做媳婦相待,將她小心翼翼地護在羽翼之下,甚至以命相搏。如今恢複了睚眥的身份,想必是在嫌棄她凡人之身。那時他威脅自己簽血契也是如此不屑,若是當日他沒有性命之憂,恐怕這輩子也不會與自己這等凡人簽下血契。“睚眥,你是不是,後悔與我簽下血契了。”她問得中肯,連眼睛也沒有看向他。“這血契一旦簽下,便是性命相連了,你莫要說這樣的蠢話。”睚眥坐得筆直,眼睛看向四處,卻也始終不肯落在她身上。“你就不怕我日後會因為這血契連累於你麼?”“沒有你我在七萬年前就隕落了,日後被你連累也隻能說天命所致,豈能將過錯怪罪於你。”“可你一路上多次救我,比起你欠我的,還是我欠你的更多一些。”經過這一番交談,原本緊繃的情緒好像漸漸放緩下來。白慕辭輕笑一聲,伸手摸了摸飛過去的薄霧。“我們誰也不欠誰的,在血契麵前,眾生皆平等。”如若這番話被囚牛聽到定要驚掉下巴,誰都可能說出眾生皆平等的話,隻有龍二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生來傲氣,尚且連族人都不放在眼中,何況是渺小的人類。許是經曆了一回生死,讓他大徹大悟了。那不死鳥飛行速度快如閃電,不過半刻鐘的光景,便從東海瀛洲的境地到達了九鹿山。隻見眼前出現了一座仙氣繚繞的小島,那小島如神史上說的一般,綠意盎然,美輪美奐,各色鳥兒在空中盤旋。近了之後,還能看到林間各色彩蝶,跟鮫人那光禿禿的瀛洲一比,自然是九鹿山更勝一籌。見大家都一副興奮的模樣,睚眥不免冷笑一聲:“那蝴蝶可都是食肉的蝴蝶,又含有劇毒,那些鳥兒在覓食的時候就會被蝴蝶圍攻,然後拆吃入腹。比起瀛洲那光禿禿的小島,這裡要危險一萬倍不止。”此話一出,眾人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睚眥說:“待會兒跟緊我,這九鹿山是一個巨型八卦陣,裡麵的每一棵樹都是八卦陣中的機關。我如今神力還沒有完全恢複,你們若亂跑,我也護不住你們。”眾人回想了一下,一刻鐘之前,他還用自己的威武雄壯讓凶狠的鮫人一族知難而退,如今又說一句神力沒有完全恢複,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剛剛是在強撐場子,如果鮫人肯拚命的話,估計現在他們也到不了九鹿山。作為一個神,首先要氣場強大,這果然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不死鳥將他們送到九鹿山之後便揚長而去了,這裡是神鳥的禁地,一旦飛進去,被那八卦陣中的樹藤鎖住便是有來無回,瞬間會被那些蝴蝶吃得連骨頭都不剩。蝴蝶雖不是什麼厲害的神物,可架不住數量繁多,又有八卦陣中的藤蔓阻攔,想要進去,真比登天還難。自睚眥那一番話之後,西崖覺得一進這九鹿山之中便覺得有一股陰冷之氣,到處都充滿了殺機,偶爾被樹枝打到肩膀也會嚇得跳起來,嘴裡一直絮絮念叨著。白慕辭說:“你不要這般神神叨叨地念叨好不好,這氣氛被你弄得更加緊張了。”西崖委屈地反駁:“我這不是怕麼。”“噓,有動靜……”涼月天生便跟這世間草木有著微妙的聯係,那雙手可以感覺到植物的細微動靜。她感到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向她們襲來,那是藤蔓劃破空氣的聲音。睚眥說:“你們都靠近我,切記不可分散,不然不曉得會被那藤蔓拖到哪裡。要是拖到食肉蝶的老巢那可就必死無疑了。”忽然幾根粗壯的藤蔓向他們襲來,這些樹長在仙界,長時間吸收大量醇厚的靈氣,雖力量不如鮫人大,可勝在長在八卦陣圖之中,又數量繁多,就連睚眥這種人物一時半會也出不去,被困死在裡頭。眾人小心翼翼躲避著藤條的攻擊,雖說一時半會兒逃不出去,可到底還能堪堪應付過來。卻不知忽然從哪裡湧過來密密麻麻的食肉蝶,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窩在一團的螞蟻那般多,在數量上可比海妖要恐怖得多。睚眥撐起一個靈氣屏障,那靈氣如銅牆鐵壁一般將蝴蝶阻隔在外。眾人鬆了一口氣,好在有一個神相助,不然這九鹿山當真是有來無回了。睚眥問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九鹿山神鹿一族向來神神秘秘的,不喜和外界打交道,也不知會將往生花放在哪裡。”剛說完,睚眥忽然吐了一口血,丹田處那朵往生花開始用靈氣橫衝直撞,他疼得滿頭虛汗。忽地想起,他如今恢複了真身,往生花肯定是在他體內蘇醒了,想要衝破他的本體出來。如今兩朵往生花離得這般近定是產生了感應。屏障一破,四處的藤蔓便將他們捆了個結實,那密密麻麻的食肉蝶朝他們蜂擁而至飛了過來。白慕辭恍惚之間不知被那藤蔓拉扯到了何處,她順著一處山坡滾了下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便看到一群食肉蝶朝她飛過來,她不禁苦笑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