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姐妹深談(1 / 1)

雲起雲落 長亭落雪 2564 字 13天前

師徒對飲,是洛雲施與段珩多年來的習慣。蕭子邢挨了打,灰溜溜抱了壇酒出來,剛倒好,段珩便一飲而儘,接連三杯後,眼圈更紅了,卻依舊沒有多餘的話。洛雲施自然明白。段珩於她,自來如父。即便一開始有彆的因由,但她知曉,他到底是很在意她的,七尺男兒,堂堂前朝武狀元,在徒弟活著歸來時隻知飲酒,連一句問候的話也說不出,洛雲卻全都明白。想來,暮風身份一事,他又何嘗願意瞞著她,既然是不得已,她又何必在意。在延順侯府見到憔悴成那般模樣的長孫善寧時,洛雲施便想,對於親人,往事何必耿耿於懷。白姑姑說,郡主因為哭得太多,眼睛已經有些模糊了。洛雲施再次想起外祖母柳氏,她大抵也是為女兒哭得太多,當日才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洛雲施靜默許久,終於慢慢坐在床前,拉住長孫善寧的手,輕輕道:“母親,元娘來看你了。”長孫善寧明顯一愣,隨即訥訥道:“元,元娘?”“是,我是元娘,元娘沒死,母親,元娘來看你了。”蕭子邢望著自己憔悴如老婦的娘親,也道:“娘,是姐姐,她活著回來了。”“元娘,元娘……”長孫善寧一手抓住洛雲施,另一隻手便順著摸上她的臉,儘力靠近看得清楚些,蒼白如紙的臉上便滑下淚來,“元娘,你還活著……”終於叫了她一聲母親。一旁的白姑姑也早已落淚,郡主傷心愧疚十六年,終於,終於等來了小郡主一聲母親。長孫善寧喝了藥睡下後,還一直緊握著洛雲施的手。就這樣許久,直到對方徹底睡熟,蕭湛才喚她出來。“天色不早了,小郡主不如便歇在府上。”若非今日看到母子相見時洛雲施流淚,他真覺得那孝寧二字是個諷刺。既然認了,也不枉長孫善寧為了她牽腸掛肚這麼多年。洛雲施道:“多謝侯爺,隻是元娘還要往外祖家報個平安,以免外祖掛念難安。”蕭湛點頭,往日的洛家大小姐是不會有這些考量的,看來這趟死而複生,也不是全無益處。“讓子邢送你去吧,他也許久沒回過外祖家了。”“多謝侯爺。”接著,便又見到那許久不見的長孫府眾人,紅了眼睛的外祖父和舅舅,欣喜但沉默的表哥,連那個對丫鬟有著扭曲報複的舅母,也真心實意滿臉笑容,張羅著給洛雲施做愛吃的補一補……之前種種閃過腦海,洛雲施也喝了許多酒,師徒二人半醉半醒之間時,她抬眸,道:“師父,我昨日見到母親和外祖母,忽然覺得,好心痛。”十六歲的女子喝著酒,眼圈微紅,段珩見過她這般模樣,第一次是封寧死了,第二次是長孫皇後死了,第三次,便是今日。“母子連心,應該的。”他道,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旁邊蕭子邢試圖勸阻二人,畢竟洛雲施傷還未痊愈,不宜飲酒,然而終究沒敢開口。洛雲施忽輕笑,繼而雙目微微一斂,道:“我長孫一家,可算是都陪進去了。”段珩道:“你不是一向有仇必報麼,怕什麼,為師給你殿後。”洛雲施望著段珩忽而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道:“替我殿後,還是替旁人殿後。”蕭子邢聽得不大明白,向段珩道:“師父還想收個女徒弟?”段珩白他一眼,轉而向洛雲施道:“為師向來自由身。”往日幫暮家做些事,不過蒙受先朝恩德,又曾是江湖人,與暮期石交好,況且和紅名是同門,能幫襯時便幫襯一把。洛雲施這廂得到這般答複,勾了勾唇,笑得十分真誠,“那不如師父告訴元娘,暮風進宮找謝臨寒做什麼。”是了,這才是有所求的模樣,段珩腹誹,隨即意識到她問的不是暮風進宮做什麼,而是問進宮找謝臨寒做什麼,不禁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去找謝臨寒的?”洛雲施輕笑一聲,道:“本不確定,你一問,我便知道是了。”段珩白她一眼,洛雲施毫不在意,解釋道:“祖父說如今宮裡形式複雜,不過昭後盈妃和謝臨寒等人,本來暮家進宮有很多可能,但以暮風的身份,如果被人發現,隻怕昭後盈妃乃至皇帝,都不會放過他。因而,若非要一個整月冒險留在宮中,必然應他人所求,不得不去,除了謝臨寒,難道會是昭後盈妃?”段珩長籲一口氣,抬眼望天。自從收了洛雲施為徒後,他時常會懷疑,當年師父誇自己的天資聰穎,是不是為了安慰他。“是,是去找謝臨寒。具體如何我並不知曉,隻知是謝臨寒定要暮風進宮。”“何時走的。”“有七八日了。”洛雲施道:“我下葬不過幾日,他便另尋佳人了。”段珩對這份若隱若現的怨懟一時無言,半晌道:“若死的是他,你要如何。”他確實死過,不過那時的洛雲施隻能傷痛一場,而如今自然不同,遂道:“當然會為他報仇。”“所以,暮風不進宮,如何報仇。”抓走洛雲施的是盈妃,殺了洛雲施的是昭後,若謝臨寒有辦法為她報仇,暮風為她做事就說得通了。但她一個進宮幾個月的妃嬪,能做什麼?就算身懷有孕,封了妃,有謝翱天這個都統為後盾,和昭後盈妃,照樣不能相提並論……洛雲施淡淡道:“謝臨寒能做什麼。”段珩似察覺一絲微不可聞的醋意,不禁笑道:“你往日不是說,棋是一步一步下的麼。怎麼,就你能下棋,旁人都隻能作畫?”洛雲施不答。段珩繼續道:“話說回來,你這局棋,到哪一步了。”洛雲施喝了口酒,回頭看了一眼蕭子邢,道:“雲施隻是鋪棋,收子的可不是我。”這便是講她這頭算計再多,到頭來還要靠實打實的兵馬作為底氣,長孫府和延順侯府雖然麵上被架空,但多年經營麾下武官不少,又有九門提督在,比起範義和阮羲懷哪怕謝翱天都是毫不遜色的,如今擔憂的變數是宣正宇,好在他的兵馬多駐紮南北,若真有一日需要動手,即便不能相幫,也在短時間內不會構成太大威脅。段珩一笑,“也是,可惜了你外祖的十萬兵馬,都落到那威武大將軍手中。”洛雲施放下酒杯,淡淡道:“不,我應該慶幸,皇帝將兵馬給了宣正宇而不是謝翱天。”謝翱天雖安分多年,到底曾是景王手下,封炎與他畢竟還是有些隔閡在,多交付十萬兵馬本就不可能。而段珩卻聽出她話裡有些旁的意思,那謝翱天可是暮家的人,洛雲施這般說,便是將暮家的棋與自己分了開來。也就是說,即便對方是暮風,她偏向封瑞這點,永遠不變。段珩對此不予置喙,扶持封瑞登基頂多封個外姓公主,但若暮風事成,以他對洛雲施的情分,便是一國之後,她的孩子便是將來的帝王。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然而洛雲施並不在意,這也許,便是她素來不同尋常之處。“你可有想過,若暮風到底不願放棄,你該如何。”洛雲施抬眸,目光裡是沉澱許久的平靜與淡然,緩緩道:“那我們,各憑本事。”她不會像算計旁人一般算計他,至少在解決其餘人之前,洛雲施打斷與暮家都是協作關係,若到頭來非要爭出高低,她也不會妥協。段珩點頭。或許連暮風都無法理解這份執念,段珩卻知道,往昔世間徒留洛雲施獨自一人時,長孫素和便是她唯一的柔軟和羈絆。洛雲施是個情感極其強烈的人,對洛府的冷漠,對雲儀的嫉妒,對封寧的憐愛,和對長孫素和深深親情與愧疚,這些極致的愛與恨,便注定她有與旁人不同的絕情和專注。“我明日進宮去,一切都會知曉。”洛雲施道,宮禁森嚴,即便暮風知曉她活著回來,也無法出宮相見,所以,隻能她進宮去,再做打算。段珩喝酒,一臉等好戲看的模樣。洛雲施不禁想,早該知道眼前這人不像暮期石一樣,有複辟前朝的偉大誌向……但暮期石又非皇家子弟,何必一直執著於此?想問時,段珩隻是擺手,“我哪裡知道,他又沒對我講過。”洛雲施嘲諷:“不是多年好友麼——可惜了師父一片真心付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段珩氣極反笑,“我愛付明月付星星付太陽,要你管。”洛雲施大笑而去。回洛府剛下馬車,青梅便迎出來,告訴洛雲施,四皇子府派人來前來探望,等了一天,直到天色將晚才回去。封寰宇的一個月禁足還未到期,因而隻能派下人過來。洛雲施能看出幾個丫鬟對於這個四皇子都印象極好,若非他母後要置洛雲施為死地,好感應當在暮家公子之上。洛雲施不由歎一口氣,吩咐青梅找出入宮令牌,自己埋頭給各家小姐回帖。到即將入夜時,寧姨娘的丫鬟葒官來了,告訴洛雲施,今天下午碧姨娘吃壞了肚子,老爺的長隨趙田前去探望,丫鬟偷聽到二人言語間似乎有些過於親密,夫人已著手查了。洛雲施暗笑,什麼吃壞肚子,不到兩天時間,萬華下手倒是很快。至於那趙田,既然有了眉目,接下來的事自然水到渠成,容易得很,這般小事,也輪不到她插手。不知碧月是先與趙田私通有了孩子,迫不得已才爬洛鴻業的床,還是早有了將孩子養做主子的打算,才走這一步,無論如何,從情形看,大抵是與雲儀無關的。不過她能養出這麼一個上進的丫鬟,也是不易。葒官走後,洛雲施正預備洗漱睡下,卻聽青梅道,二小姐來了。雲儀一身素色單羅衫,五官未施粉黛,眼眉低垂,顯得恭敬而順從。洛雲施去向洛鴻業請安時,雲儀也在,望著她便似乎欲言又止,想必此時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便夜裡一個人來了。“長姐。”雲儀叫了聲,道:“你要休息了麼。”已過亥時了,她不休息,難道去院裡練劍不成?洛雲施一邊擦乾手,回道:“沒關係,你找我何事。”雲儀抬頭,似乎很認真地看了洛雲施一會兒,道:“妹妹隻是,有些話想同長姐講。”洛雲施一笑,示意幾個丫頭出去,方道:“說吧。”從回來時,便察覺雲儀似乎變了許多,如今來尋她說話,大抵便知這因由了。雲儀深吸一口氣,精致去蓮花的眉眼十分平靜,道:“你被綁架的事,與我無關……”原來如此,不論如何,秦淮平已死,何況她本就未打算在這件事上報複雲儀,便道:“嗯。”語氣不置可否,雲儀也不氣餒,繼續道:“我聽說表哥他們害死你的時候,我很恨他們。”恨他們?洛雲施挑眉,有了些興致,“為何?”雲儀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因為我明白了,隻有你在,我才有出路。”洛雲施越發不解,“這又是為何?”雲儀似乎自嘲一笑,道:“往日我總瞧不上你,性子怪誕,又沒有爹娘愛護,娘還想把你許配給表哥。後來你害得娘進了監獄,害得舅舅被罷官,還,還害了傅公子,我,我真是恨毒了你。”洛雲施點頭,這個,她倒是深信不疑。換做她是雲儀,也會恨毒了自己。“可事到如今,洛府若沒了你,我便真沒了出路。”雲儀眸中有絲許晶瑩閃爍,看向洛雲施道,“在你壽辰那天,我才明白,如今的我,已經一文不值。”連敦厚老實的大皇子,都不再傾心於她,洛雲儀還能怎麼辦?秦榴月曾經那般打壓迫害萬華和寧姨娘她們,萬華做了夫人,又怎會給她好處?而洛鴻業彆說早已不在意她,即便那份疼愛還在,以他的才能德行,又能給她謀什麼出路?所以,隻有洛雲施,她這個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嫡長姐,是她唯一的機會。洛雲施放下毛巾,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雲儀一笑,道:“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吝嗇於給如今我的一條出路。”洛雲施一怔,第一次抬眼正視雲儀。這個小她三個月的嫡妹,曾經那般嬌縱,那般高高在上,此刻在她麵前平靜如水,一雙眼睛帶著肯定看著自己,讓她給她一條出路。難道,是為雲宛謀劃過繼萬華一事,使得府裡眾人誤會她是個姐妹情深的人了?洛雲施笑著搖搖頭,道:“說實話,我曾經很嫉妒你,也是這份嫉妒,讓我從小變成了旁人見到的洛雲施。我不善於揣摩人的心思,尤其是自己。所以我做的許多事,自己也不清楚原由。不過,這都不重要,你恨我是應該的,若想報複,我也無所謂。”她曾嫉妒自己,這句話讓雲儀垂眸一笑,不隻是自嘲還是無奈,隨即道:“我有什麼資格恨你,又有什麼本事報複你。所以,我不恨你,一點也不。妹妹隻希望,你像往日對待那些落難的人一般,給我一條出路。”洛雲施打量對方片刻,淡淡道:“說吧,你要什麼。”深夜來訪表明心跡,不過為了最後一個目的而已。這便是答應了,雲儀終於露出一絲喜色,隨即又沉澱下來,道:“傅公子。”“傅含玉?”這點洛雲施倒是有些錯愕,之前聽碧環說過雲儀又想聯絡傅國公府,大抵傅含玉雖殘了,身份還在,對那時雲儀而言也算一個好去處。若她自己謀劃,洛雲施毫不為奇,不過此刻她已答應為她謀出路,卻依舊隻要進傅國公府,隻要傅含玉,便有些出乎意料了。本以為,她會提個王府或是定國公府的。雲儀仿佛早已知曉洛雲施會有此反應,輕輕一笑道:“妹妹如今方明白,隻有傅公子,才是真心愛護於我。即便他沒有傅國公府的身份,妹妹也嫁。”洛雲施不置可否,傅含玉對雲儀,確實一片真心不假,隻是從前她也不曾珍惜過。可如今,除了傅含玉殘廢,還有雲妍啊,她也願意姐妹共侍一夫?何況雲妍什麼性子,她會不清楚?沒有秦榴月的照拂,兩人若放到一處算計起來,隻怕她根本不是雲妍的對手。“你可有考慮好。”畢竟終身大事,不能絲毫草率。雲儀感念一笑,道:“我心意已決,還望長姐成全。”這個嫡妹是真的變了,不管真假,洛雲施點點頭,道:“我會想辦法的,你放心吧,不過此事急不得。”雲儀再次感謝,仿佛洛雲施一旦答應,便再沒有什麼可值得擔憂的了。“對了,你秦家的幾個姊妹,估計需要些銀兩生活。”洛雲施淡淡道,仿佛隨口一提,至於如何幫忙,就看雲儀自己了。她至少也做了多年的洛府嫡女,私房錢應當不少。雲儀點頭,對洛雲施感念一笑。夜已深,洛雲施讓青雲送雲儀回去,對方出門前,忽然回頭道:“長姐。”預備進內屋的洛雲施回頭,“嗯?”雲儀一笑,“願你也能找到真心愛護之人。”洛雲施一怔,對方已在燈光映照下走了出去,在夜色裡漸行漸遠。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