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狹 路(1 / 1)

長平的丹河兩側,是上黨郡起伏的山地間相對比較平坦的河穀地帶。儘管總體而言是一條狹長區域,但就騎兵的機動性來說,整個長平恐怕沒有比這一區域更適合一人一馬的馳騁了。五千秦國騎兵正快速向著趙軍的泫氏城進發。泫氏城的位置極其重要,因為它剛好就位於丹河東岸兩座地理製高點,韓王山與大良山之間。廉頗為長平主帥期間,將大良山作為將軍幕府。趙括接任以後,將幕府移至大良山西邊的韓王山,而趙軍的糧倉仍保留在大良山下。除此之外,泫氏城比韓王山、大良山更靠近丹河,相當於前哨一般的存在。假如泫氏城失守,趙軍設置在丹河沿岸的第二道防線便會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這猶如人之咽喉一般的重要據點,便是秦將王齕此次的攻擊目標。這一攻擊目標是武安君白起在講述他的將計就計之計時,特意在地圖上指給王齕的。雖然那時秦軍的大將軍仍舊是王齕,王齕卻心甘情願地無條件配合武安君。原因無他,武安君白起是當之無愧的秦國第一武將,即使是王齕在他麵前也隻能自稱小輩。更何況,其他六國中也難以找到一位能與白起正麵相敵的大將,國際上的威名更增添了他在國內的威望。秦國中青年一輩的將軍中,不乏對武安的狂熱崇拜者。就拿王齕來說,他二十多歲時的那段成長時光,幾乎被有關武安君的各種傳說填滿了。那一日,白起穿著軍隊最下層士兵的服裝在王齕的大帳中現身的時候,他已經將泫氏城放入自己的獵物名單裡。假如他不是一位將軍,而是一位劍客的話,那麼他最擅長的招式恐怕便是在擋下敵人的致命殺招之後,立刻轉守為攻,趁著敵人攻擊的姿勢還未收回,迅速展開反攻。高手對招,勝敗隻在轉瞬之間。既然趙括能使計調開秦軍主力,使馮亭背後偷襲秦軍光狼城;那麼他白起也同樣可以使計吸引趙軍主力,使王齕暗中奇襲趙軍泫氏城。超一流的武將,總是所見略同。不過作為後發製人者,他比對手更多一個優勢。對手舞的是單手劍,而他揮出的是雙股劍。一劍直指對手的咽喉,一劍朝著對手的心臟刺去。而王齕率領的五千騎兵,正是直指對手咽喉的那把利劍。馬蹄聲噠噠作響。自渡河之後,部隊不敢有片刻停歇,快馬而行。按照目前的行軍速度,王齕料想黃昏時可抵達泫氏城下。趙軍主帥和精銳全在丹河西岸,留在丹河東岸的部隊戰鬥力不強,且兵力分散在第三防線以及韓王山、大良山兩處,以秦騎兵之強行奇襲之事,王齕對泫氏城幾乎是勢在必得。===========“鎮守老馬嶺山隘的樓校尉和公羊校尉遣小的來報——”一名騎兵遠遠望見佇立在河岸邊的年輕將軍,便舉起手臂高聲叫道。待那將軍和他身旁一個看似十二三歲的孩子同時轉過頭來,騎兵滾鞍下馬,帶著一身風兒衝到兩人跟前,麵朝著年輕將軍半跪在地,雙手抱拳。“呼呼呼~”似乎是跑得太急,那名騎兵跪在地上之後連喘了幾口氣。荊軻離他比較近,一雙大眼直直地盯著來人,感覺他比那名騎兵還要著急。在荊軻直勾勾的注視下騎兵一張臉漲得通紅,他看起來比年輕的將軍更加年輕,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在強迫自己咽了一口口水之後,半跪在地的騎兵這才順暢地將話說了出來。“秦軍先鋒章騰率部南下,已開始攻打我軍防禦工事。樓校尉和公羊校尉要小的稟報大帥,鎮守老馬嶺山隘的五千將士,誓死為大帥守住隘口,請大帥儘快渡河!”荊軻先是一愣,隨後看向後方的趙括。趙括閉目沉默了短暫的一瞬,他早就算到了。被他以疑兵之計拖住的章騰遲早會發現真相。為了“救援”光狼城,他一定會向山隘發起瘋狂攻擊。作為統領四十五萬大軍的統帥,他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兩位將軍話中的深意。軍人追求勝利的同時,也要預想到最壞的結果。按照當初的計劃,他現在本應該在攻打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光狼城。想到這裡,趙括咬緊了牙關。隨後他又緩緩鬆開,用往常的語氣對跪在下方的士兵說道:“本帥明白了……你替本帥回複兩位將軍,說本帥之後定會帶回大軍前去支援,請兩位將軍定要堅守到本帥歸來!”“是!”騎兵抱拳稽首,起身返回下馬處,一個漂亮的翻身便重新回到了馬背上。隨著馬後揚塵,很快便漸行漸遠。荊軻目送那名騎兵遠去,心裡很是不安。對於為什麼突然要撤回丹河東岸,趙括根本未做過任何解釋。渡河地點是在出了山隘後往南約一裡的地方。這裡並不是當初趙軍從泫氏城出發渡河的地方。那個地方還要繼續往南,由於河麵狹窄,河水較淺,是最合適的渡河地點。如今趙括選擇另擇地點渡河,還如此匆忙倉促,難道是……儘管前鋒部隊已經鋪好浮木開始渡河,八九萬人要全部渡過河去,少說也要好幾個時辰。趙括一直注視著河麵,麵無表情。荊軻壓不住心中的疑惑和不安,終於還是走到他身側用隻能兩個人聽見的音量問道:“我們是要回泫氏城嗎?”年輕的將軍以輕微搖頭的動作代替了語言。這下荊軻的不安終於從心底顯露到臉孔上,他有點不知所措地撇了撇嘴,想繼續問點什麼卻發現張了口之後腦子一片空白。似乎是感覺到了傳令官的情緒,趙括剛才還注視著河麵的視線現在落到了荊軻身上。目光與荊軻短暫地交彙,他突然又露出招牌式的戲謔笑容,在荊軻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隻手落到他頭上安撫似地摸了兩下。荊軻嚇了一跳!他使勁兒搖晃了幾下腦袋試圖把那隻手掌甩掉,在感受到頭上的重量離開之後,他趕緊跳到了一邊,鼓著一對貓樣的大眼瞪著“罪魁禍首”。“嘖!又不是要殺你。”趙括對荊軻過激的反應有點不滿,斜著眼睛回瞪回去。兩人如今的模樣仿佛回到了以前在馬服君府的日子。不知道為什麼,趙括覺得心裡的陰霾稍微散去了一些。他又側頭看了眼河岸邊已經開始渡河的士兵們,嘴角的笑意由戲謔轉變成了一絲明媚,他朝著荊軻低聲說了句:“雖然不是回泫氏城,但我保證會讓小鬼你平安回到邯鄲的。你也不想想,我可是稷下兵家的首席弟子,馬服君趙奢的兒子!”===========王齕拉緊了韁繩,對於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間的不可置信。橫亙在他的部隊前麵的是另一支騎兵部隊。所有士兵皆跨高大的胡馬,頭戴黑鐵紅纓胄,身穿窄袖胡服,腳踩短脛皮靴。胡服之上又裝備了一套掩住胸腹的黑鐵護甲,護甲的肩上各鏨刻著一龍一虎的圖案。正是這標誌性的圖案使王齕立刻就認出了他們的來曆——趙國最精銳的騎兵部隊龍虎軍。看對方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經過這裡。哼!趙括這小子!竟然有所準備了嗎?“可惜,咱們的奇襲之計沒機會施展了。”王齕兩手抱胸,朝著前方揚了揚結實的下巴。倒映著敵人軍陣的眸子中混雜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淩厲的寒光以及岩漿般的熾熱。即使奇襲不成又有什麼關係。強者總是渴望著與強者對決。秦趙騎兵的實力不相上下。如今狹路相逢,不知是否預示著一場惡戰。兩支軍隊之間保持著一段微妙的安全距離。王齕策馬來到最前端,他想將戰場形勢看得更清楚些。王齕的眼力極好,在視野更開闊的地方,敵軍最前列那位將官的模樣在他眼中也愈發清晰起來。那是一位頭戴五色錦羽黑鐵胄的將官,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從出現在秦軍視線中以來,臉上一直保持著不變的笑容。那笑容像麵具似的,兩眼彎彎,眯成了兩條縫兒。明明是和善的微笑,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在下在這裡恭候王齕將軍多時了。”那位將官見王齕從秦軍列隊中走到最前方,便首先抱拳打起了招呼。“統領龍虎軍的騎兵校尉司馬翟是嗎?早就聽說將軍和龍虎軍威名。”“王齕將軍過譽了。”對方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輕浮樣子。王齕不禁想起這位龍虎軍將領的綽號——笑麵虎,果然傳聞不假。龍虎軍是由趙武靈王一手創建,精銳騎兵中的精銳,向來隻聽命於趙王。王齕之前與廉頗交手的過程中,並未見過趙國的龍虎軍。趙國為了勝利,真是下了血本呢。想到這裡,王齕的嘴角也勾起了笑意。目標不變,還是那座泫氏城。他要讓趙國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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