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白家沙發上的沈世卿端起茶杯，傾倒了兩下，發現沒有水過喉嚨的滋潤感。這才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發現茶杯裡的水早已經空了。他輕笑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時鐘，發現白溯竟然已經離開了半個小時。這時間，未免有些太久了吧……視線偏移，向腳下看去，沈世卿楞了一下，他看到了什麼？那個早就被白溯帶上樓的白露？誰能告訴他，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是什麼時候窩到他腳邊的？這個小姑娘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又是為什麼？沈世卿下意識向一旁挪了一下，想要把白露從地上拉起來。雖然地上有長毛地毯，但這樣蹲坐著也會不舒服。不想白露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向後縮了回去。但眼睛依然看向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沈世卿不再冒然去拉她，他看得出來，他的這個經紀人，精神不太正常。“我能幫你做什麼嗎？”沈世卿儘量輕柔的語氣，生怕嚇著她。白露沒有聲音，還是那樣呆呆的，直直的看著他。沈世卿沒有不耐煩，又溫柔地問了一遍：“白小姐，我能幫到你什麼嗎？能告訴我嗎？”終於，白露開口了。但她第一下沒有發出聲音，像是許久沒有說話了一樣，隻有一聲喑啞又短促的“啊”。沈世卿忙伸過手，拿起茶幾上的水壺，往一個乾淨的水杯中倒了一杯水，試了試水溫，覺得溫度剛剛好，這才小心將水杯移到白露的麵前，沒有直接拿起來給她，怕嚇著她。白露看了水杯幾眼，又看向沈世卿。在沈世卿溫和的示意下，端起了水杯，小心翼翼地喝了幾口。那模樣，在沈世卿看來，像極了他曾經撿過的一隻兔子，把它帶回家喂它第一口水時，那隻兔子也像白露這樣，試探了好久才敢喝他給的水，小口小口的，膽小又害怕。白露放下水杯，再度用手抱著膝蓋，抬頭看著沈世卿。這次沈世卿也不再催她了，隻是始終保持微笑地回看她，眼神溫柔。許是西下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打進來暖意太過，白露突然不再蜷縮在地上，而是扒著茶幾邊沿從地上坐回到沙發上，距離沈世卿有一個人的距離。沈世卿側過身體，看著白露，做出傾聽的模樣。白露開口，聲音很輕，但眼睛沒有回避，一直在看著沈世卿，“你，是姐姐安排給我的‘小九’嗎？”小九？沈世卿不甚理解，但他直覺這個問題很重要，關乎到他今天能不能成功跟白溯簽下合約。他深呼吸一口氣，笑意繾綣，道：“我以後，會是你的‘小九’。”沈世卿明白自己說下這句話就相當於把自己整個人賣給了白溯，他大概看得出來白溯要簽下他的目的，不在於為歸宿捧紅一個實力派演員，而是為了眼前這個精神有問題的小姑娘。白露聽到回答，很開心，竟然向沈世卿的方向湊近了些，抓住了沈世卿的手，將他從沙發上拉了起來，上下看了他許久。“姐姐沒有騙我，你是‘小九’。衣服，語氣，態度，是‘小九’。當你的經紀人，我很開心。”許久沒說過這麼長一段話，白露說這段話時斷斷續續的，但看得出來，她確實很開心。沈世卿任由白露拉著他看，認真聽她說話，心底卻不動聲色地在想白露這段話的意思。穿衣打扮，說話的語氣和態度？這兩點都是白溯之前叮囑過他的。沈世卿今日來白家穿的衣服，是白溯前一天派人送到他的出租房。來人是白溯的秘書，同樣是一個冷冰冰似AI機器人的職場女性，名喚米莉。米莉交代了明天會派司機來接他，讓他務必穿好這身衣服，其他的什麼都不要多加。臨走前，米莉又狀似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你穿上這一身，如果再配上溫柔友善的語氣態度，那就是個風度翩翩的十足大暖男了。沈世卿當即琢磨出來點意思，但又不太明白。米莉這麼一個AI，突然跟他這個不熟悉的人開玩笑，那不是米莉對他一見鐘情，就是米莉想傳達白溯的意思，告訴他什麼。沈世卿的自知之明告訴他不可能是第一種，所以他選擇聽從米莉的意思，從今天一進白家門就走暖男紳士人設。現在，他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做給白露看的。為的就是讓白露相信他就是那個“小九”，從而不再害怕他。想明白這點，沈世卿態度更友好了，那眼神寵溺的，簡直快把白露當小妹妹一樣了。心中卻有些慎重，看來白溯這麼做都是為了白露。換言之，他若是想簽下白溯的這份合約，就必須得到白露的認可。白露說了幾句話，突然安靜下來。反應過來自己抓著彆人的手是不禮貌的事情，慌亂地鬆開手，將雙手背到身後去，局促地低下了頭。沈世卿微笑著，語氣輕柔，“白小姐吃過藥了嗎？怎麼又下來了？現在不是要到你的睡覺時間了嗎？”白露低著頭小聲答道：“吃過了，姐姐電話，我，偷偷下來，看你。”有那麼一瞬間，沈世卿的心被白露似羽毛般輕飄飄地話語拂過，有些許癢。沒等沈世卿說些什麼，一直在廚房忙活的江阿姨走了出來，一眼看見白露，有些意外，疾步走到兩人身邊，拉著白露，擔心地問道：“露露怎麼下來了？你姐姐會擔心你的，乖，跟江阿姨回去。”江阿姨說著就要帶白露回去，白露微微掙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情願，但終究沒有反抗太過，深深看了沈世卿一眼，就要離開。不想，白溯的聲音突然響起，“江阿姨，沒事。露露剛才吃過藥了，大約是不想睡。帶她回去打遊戲吧。”眾人循聲看過去，這才注意到站在樓梯旁的白溯。白露一聽到打遊戲，一雙灰蒙蒙的大眼睛突然有了神采，重重地對白溯點了點頭，不等江阿姨帶她，就一路小跑，踩著拖鞋“吧嗒吧嗒”地跑進了一個房間。關上門之前，白露還不忘對著沈世卿揮了揮手，臉上表情生動歡樂，一點不似之前那般膽小怯懦的模樣。白溯意味深長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再想起適才白露與沈世卿的對話，心中暗暗下了決定。其實早在白露跑下來的時候，她就有所察覺跟著一起下來了。當白溯看到，自閉許久，輕易不敢靠近生人的白露，意外地主動接近沈世卿。兩人一番小心翼翼的相處後，白露甚至主動開口說話了。天知道，看到這一幕的白溯，是用了多大的意誌力才克製住自己沒有哭出來。這麼多年了，白露病了這麼多年，自閉了這麼多年，除了對她這個姐姐說上兩句話以外，就連江阿姨，白露都隻是沉默地聽話而已。如今麵對第一次見麵的沈世卿，白露開口說話了。不管白露是不是受她昨晚說得那番話的影響，這都是一個好兆頭。白溯再次堅信自己的辦法沒錯，一定會成功。整理好心情，白溯重新走到沈世卿對麵坐了下來。她決定同沈世卿認真談一談。沒有多餘的廢話，白溯開門見山道：“想必沈先生也看到了，我給你安排的經紀人就是白露。而白露有嚴重的心理疾病，自我封閉不願與人多接觸。”沈世卿在腦海中整理了一下說辭，確認不會說一些冒犯的話，這才開口道：“我猜想，白總給我安排白小姐當經紀人的用意，是認為我會對白小姐的病情有所幫助，對嗎？”白溯點頭，“沒錯。與其說，我將白露安排給你，不是當經紀人，而是想讓你陪她演一出戲，在這個過程中照顧好她，治療她的疾病。”白溯看得出來沈世卿有滿心的疑問，但一直保持著禮貌和風度，沒有催促發問。白溯對沈世卿的滿意程度，不知不覺間，又加深一些。看來聽那個人的勸，給沈世卿一個機會，是沒錯的。白溯接著說道：“看來沈先生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想，但又不是很明確。那我也就不跟沈先生繞彎子了。我信得過沈先生的為人，將白露的事情從頭到尾告訴你。聽完整個故事，你再決定是否要接受白露，答應我的請求。如何？”沈世卿鄭重其事地點頭，心中卻想，看來這件事不若他之前考慮的那般簡單。聽完白溯的話，他會退縮嗎？此刻的沈世卿，不得而知，屏息以待。說是白露的故事，其實還是要從白溯自己說起。戒煙許多年的白溯，此刻再也忍不住點燃了一支女士香煙。朦朧的煙霧從口中吐出，嫋嫋冉冉，將人重新帶回那個充滿黑暗和苦痛的地方。白露和白露出身一個江南小鎮，兩人相差十三歲。她們的母親白心霞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女子，在那個年代，對那個偏僻的小鎮來說，白心霞就是一個異類，不容於那個小鎮。所以白心霞初中沒畢業就離開了那個小鎮，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三年後，白心霞突然回來了，懷中抱著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將孩子留給了她寡居的老母，留下了極少的錢，就離開了。就這樣，白溯跟著外婆，艱難地在這個小鎮上生存下去。白家外婆自從喪夫之後，就整日酗酒賭博，對於女兒的失蹤漠不關心，更彆說女兒扔在她這裡的這個父不明的外孫女了。就這樣，白溯磕磕絆絆地獨自成長，邊打工邊讀書，終於靠上了帝京的首都大學。就在她接到錄取通知書歡天喜地的時候，十八年未曾見過的白心霞又一次回到了小鎮上。同上一次回來的目的一樣，這次白心霞拉著一個父不明的五歲小女孩回來了。這次直接把孩子交給了白溯，隻說是她的妹妹，讓她看著養大，就又一次離開了。那個時候的白溯，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沒有拿起廚房的菜刀朝自己的母親砍過去。白溯長這麼大，全靠自己，鎮子上的小孩從小就欺負她，被她惡狠狠地還擊過幾次，還差點鬨出來人命後，就再沒人敢惹她了。所有人都視她為瘟疫一樣，避之唯恐不及。這樣長大的白溯，冷情冷性，像一匹孤狼一樣，骨子裡就透出一股狠勁。所以在見到這個突然冒出來想要來侵犯她領地的妹妹後，白溯並不為所動，直截了當地將白露扔在了門外。白溯不管不問，白家外婆更不會再給家中添一個負累。就這樣，白露蹲在白家門外，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一樣，等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