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禍到臨頭(1 / 1)

若說錦元是世上心第二大的醉鬼,薛上便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第一名。他與錦文在瓦肆裡顯些將人家的頂子都掀翻了,這傻姑娘硬是流著哈喇子一路睡到了皇宮門外,任憑中間如何顛簸,也沒個動靜。若是聖女這番模樣讓那群百官看了去,指不定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薛上令馬車就地停下,借了路邊小攤的水舀起一勺就往錦元頭上潑。人在轎中睡,水從天上來,錦元一聲驚呼總算睜了眼,等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瞬間將聖女的矜持與高貴忘到了腦後:“薛上你個短命鬼,我究竟是哪得罪你了!怎麼每天都要看見你……我怎麼在這,錦文呢?”她這連珠炮似的發問,聽得薛上也甚是頭疼,當初君主從諸多少年中說要尋一個武藝最高超的人,他向來爭強好勝,喜歡與人一較高下,沒有多想其背後的深意便貿然前去,殊不知君主此舉隻不過是為了給這腦子不好使的長公主找個侍衛。還美名其曰神殿帶刀,無上殊榮。殊榮……個屁!薛上強壓了內心的怒火,將轎中備好的乾爽褂子扔給她,咬牙切齒的說道:“長公主為了躲我可真是花招百出啊,還特地讓小倌按著我的模樣尋侍寢的戲子,難不成是聖女當得久了想破次戒試試嗎?”識時務者為俊傑,錦元也知薛上是自己的貼身侍衛,想到薛上被管事的小倌誤認為是戲園裡的門生追著跑的樣子,自己這一鬨的確是有些過分,當即穿上褂子臉上掛了笑:“錦元的錯,薛公子教訓的是。”還以為她會同自己鬨幺蛾子,沒想到這個女人見風使舵,極具眼色,這場認錯來的這麼快,薛上氣焰頓時消了大半,口氣也軟和不少:“長公主為何不聽屬下一句勸,防著大皇子?”“錦文?”錦元的眼裡充滿了疑惑:“他是我的皇弟,我為何要防著他?”薛上與錦元直眉楞眼的瞪了片刻,才發覺她壓根就沒把自己那天的話往心裡去,欲言又止了幾次,等到轎子停在了議政殿外,薛上才低低開口道:“下去吧,君主在裡麵等著你。”錦元心裡一驚,她此次偷溜出宮沒同母親請示,難不成是在神殿裡找不到她的人惹了父王大發雷霆?“慢著。”錦元剛尋摸著要下馬車,就被薛上喊住了,玄衣少年神情複雜,伸手要去摸她的臉,錦元下意識的躲開。“彆動。”薛上的手掌自帶粗糙的溫暖,輕輕的撚揉著她的耳垂,他難得的溫和:“若是君主問你,你就說神殿人太多,不小心將你擠到河裡去了,千萬不要說自己偷溜出了宮。”錦元點點頭:“哦。”“還有。”薛上眉頭緊皺,鬆了手,活像個操心的老母親:“無論你父王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要去反抗,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韜光養晦未嘗不是最好的選擇。”錦元茫然:“啊?”每次看她不知真傻還是假傻的模樣薛上心頭都會升起一陣無名火,他不耐煩的將轎門一開,總算將這個落湯公主送了下去:“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錦元沒有再說話,徑直往議政殿前去。晚秋的天變得比女人的臉還快,薛上一直目送她進了殿,結果剛鑽進了轎子裡就聽外麵一陣轟隆隆的雷聲,趕馬的小廝探頭問他要不要尋個有屋簷的地方躲躲雨,薛上下了轎,議政殿獨矗宮闈,寬大無比,四周卻連個環廊都沒有,打發了小廝,他便湊在議政殿的瓦簷下不再走動了。既是答應了她,總要讓她出來時見著自己才是。國公貪災餉一案遠比想象的複雜的多,其中牽扯的利害暗中博弈幾番,看這雷雨停了一會兒,又下了一會兒,天空逐漸黯淡了下來後,薛上隻覺得腿都站的有些發麻,守門的士兵都認識他,好心的給他遞來一碗水和一個凳子,一碗水咕嚕嚕下肚,凳子又被他還了回去,直到明月高照,議政殿的門才被打開,一些老臣才陸陸續續從裡麵走出來。薛上本想探頭看看錦元,卻又不想失了態,就假裝路過,在這議政殿走了近三四個來回,直到殿門重新關上,也沒瞧見錦元的影子。雖沒瞧見錦元,卻看見了特地來接淮南王的懷信,懷信依舊是一身錦衣,身上雞零狗碎的掛著翡翠玉石,坐在轎攆中一副大爺作派:“喲,這不是薛公子麼?你怎麼也來這了?我記得你不用接自家老子啊。”近日滇西有異動,薛簡一早便被派去了邊關,一向熱衷朝政的淮南王又豈會不知?薛上眼皮都沒抬,壓根不想理睬這個紈絝。“嘖嘖嘖。”懷信來了勁,跳下了轎攆,湊了過來:“我想起來了,薛公子如今是聖上親批的長公主貼身侍衛,站在這裡自然是等長公主的……哦,不,現在還能稱為長公主,等等從這裡出來後就不一定了,我前些日子還說呢,我元國國運昌隆,四海瞻仰,怎麼能立一個女人為儲,還狗屁聖女呢,我看不過是被困在那座尼姑庵似的神殿裡守一輩子青燈古佛苟延殘喘罷了。”說完懷信就要捧腹大笑,薛上一記重拳掃過他的臉,薛上自幼習武,這些紈絝子弟自是比不過的,竟將懷信的牙齒生生打掉一顆,懷信吐了一嘴血,捂住臉接連後退幾步,指著薛上罵道:“姓薛的,你當真以為你是將軍兒子?你爹娘都死了十幾年了,若不是君主憐你,王後一直撐著你家,你真以為你能在這裡蹦躂?你個狗娘養的東西不知好歹!”“懷信!”“薛上!”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臉震怒的淮南王和表情凝重的錦元同時立於議政殿門前。薛上迎著朦朧的月光想看清錦元的表情,隻見她微微側了側身,恭敬的同淮南王拱手:“是錦元對下屬交代不周,衝撞了小公子,錦元在這賠不是了,還請淮南王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裡去。”幾句話說的恭恭敬敬,薛上又乃大將軍之子,淮南王任憑心中不爽,也得給了麵子,當下一甩衣袖,冷哼一聲領著自家的蠢兒子先行一步。她們二人是最後一批出來的人,今日廢除妖後,貶謫長公主的折子多如雪花,朝堂之上素來牆倒眾人推,身為與神靈通靈的聖女,卻眼睜睜的看著徽、燕州百姓於水火之中,十月十五為萬民祈福的日子卻不見身影,身為聖女卻心不懷百姓,枉顧聖女身份。二則是國公一案,按照元國律例,貪晌者輕則就地腰斬,重則株連九族。就如今國公清算的財產來看,哪怕是刨墳鞭屍,國公也不得有怨言。送走了所有人,議政殿的燈也漸漸暗了下去,興是宦官伺候著君主就殿歇息了。“公主……”薛上本想帶她走,卻不想她一撩腰前長褂直直的跪在了議政殿門前。“你這是做什麼?”薛上要去拉她,卻被她一把掙開,認識她也有些時日,卻從未見過她如此倔強,錦元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聲聲沉悶重響。“父王,若是女兒讓您為難了,您大可不認我這個女兒,饒是您依著那些朝臣的意思貶謫了女兒,女兒不做這個聖女了,您將女兒發配到邊疆去都沒有關係,可是,阿娘她真的不行,阿娘她對您忠心耿耿,女兒已性命擔保,她絕無二心,那時您還沒建立元國,女兒年歲還小,卻清楚的記得我們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如今外祖父您也斬了,舅舅您也殺了,女兒隻有這一個娘,若是您將她也殺了,那女兒真的什麼都沒有了,父王求您開恩……”錦元對著殿門,又是一聲重響。她在剛踏入議政殿的那一刻,便察覺到事情並非她溜出宮玩這麼簡單,四周的目光有似淮南王那般譏諷的,有似賢妃娘娘那般得意的,更多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王後並非不曾問過她,那萬人之上的位置可有興趣?那時外祖父與舅舅的勢力如日中天,朝堂之上更是遍布外祖父的門生,若是她此時決意她與錦城一爭儲位,定是一呼百應的。猶記得元國建國之初,條條框框還沒有那麼多,初為君王,就如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立誓要給頭生的孩子最好的,便將她抱上了龍椅,和她一同看著低著頭矮他們一截的百官們。能有什麼意思呢?連彆人臉上的表情都看不到,不如守在那神殿之中,看著眾生百態。什麼狗屁女帝,她才不要!權利看似醉人,卻隻有高處才不勝寒,人心隔肚皮,下麵勢力盤根節錯,難免對最大的一支生出猜忌之心,繼而慢慢削權、放權,就連自家養的狗什麼時候向自己張了長滿獠牙的嘴都不知道。如今淮南王陳勝追擊請立二皇子錦城為儲,朝堂上竟一呼百應。隻有賢妃反常的低頭嬌羞,一句:皆聽君主的。薛上一言不發的垂首看著跪在地上的錦元,她應是顧及君主的顏麵強忍到了現在,如今見殿門依舊緊閉,眼中的淚漸漸奪眶而出,淚水連線似的不停落下,她死死咬著唇,硬是沒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隻有肩膀止不住的顫抖。“求您……”又是一聲沉重的悶響,錦元頭上漸漸有了淤青的血痕,混著剛剛大雨衝刷過的新鮮泥濘,顯得整個人滿身汙泥,狼狽不堪。薛上臉上又有了冷意,他伸手擦拭,原是幾滴落雨,今日著實不是個好天氣,秋老虎的後勁剛過了,梅雨天又接踵而至,一茬接著一茬,隨著一聲轟雷落下,這一方議政殿的天地裡又瓢潑得降起了大雨。“求您……求您……”被大雨徹底澆成一個落湯雞的錦元變得魔怔了起來,一個頭接著一個頭 的磕,全然不顧腦門上傳來的劇痛,口中念念有詞好似發了瘋,薛上彎腰要去捂住她的頭,卻被她猛地一甩——她不知何處使出來那麼大的力氣,竟然顯些將他摔了個趔趄。“錦元!”薛上情急之下直呼了她的名諱,錦元卻好似沒聽見,一個勁的磕頭,薛上爬起來又要去拉,隻聽殿門傳來一聲“吱呀——”平日裡伺候君主的公公也於心不忍,提了燈籠出來,看著錦元心痛道:“長公主,您就快回去吧!殿下說了,萬般皆是命,一點不由人,這些年來他操持政務,已經心焦疲憊,如今大局已定,多說無益了。”“不可!”錦元高呼一聲,要去拽公公的衣袂,卻被薛上反手抱住,她聲音嘶啞的喊道:“公公留步,能否代我告訴君主,其母百般不是,百般罪行,都由兒臣代為受過,任憑千刀萬剮,油鍋刀山,兒臣絕無半句怨言,隻求君主能繞過王後一命……”掌事的公公見錦元如此癡顛,腳底生風先行一步了,徒留她在這瓢潑大雨裡和著雨水,渾身止不住的發抖。“你該回去了。”錦元側頭看自己身後的薛上,他的臉上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剛要渾渾噩噩的開口,隻覺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她竟暈了過去。見她沉沉的暈了過去,薛上才撫上她的額頭,那裡早已是滾燙如烙鐵,剛剛他情急之下抱住她時便發覺她身子燙,隻是沒想到她竟然燒的如此厲害。“對不起……”薛上看了一眼緊閉的議政殿,將錦元往肩上一扔,快步扛了出去。等到錦元醒來時已經是在神殿內,窗外月色高照,她不知何時被人換上了乾淨的衣裳,依舊是峨冠博帶的縹緲道袍,一覺醒來隻覺得頭疼腦脹,喉嚨像是生吞了幾十斤炭火一樣,張嘴就要冒煙,她撲騰著手下了床,卻發現床邊早已為她準備好了熱水和小食,錦元沒有理會,踉蹌著往前一步,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使不上力氣。定是跪的久麻了。錦元心想著,卻膝上一軟,直通通的跪倒了地上。既然如此,索性匍匐前進,錦元整個人身子趴在地上,往前挪動。好不容易挪到了蒲墊上,她又伸手去拿放在香台上的請神香,卻沒注意將台上點亮的燭火一並給掃了下來,燭火挨了風,神殿內迅速陷入一片黑暗,平日裡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加上請神香是神物,日常都是往高處放,錦元左手撐著香台,右手拚命捶打著自己的腿,腿上終於有了一點知覺,她扶著香台,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將台上所有的請神香都抱在了懷裡——既然父王不救,那就算找了神仙,她也要救了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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