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勢麵前,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這就是梟麵對的困境。
其實也不隻是梟,世間很多人都處在這樣的境遇裡,進退不得,心灰氣冷。
燕老先生雖然不清楚梟經曆了什麼,但是梟的精氣神頹喪是明擺著的,再觀梟的棋路,一連十八天都不帶變的,永遠淩厲迫人,遇強更強,從不迂回彎折。
顯然這人外表沉默冰冷,性情卻是暴烈如火,就差把過剛易折四字寫在額頭上。
燕老先生又怎麼看不出來?
很多人被這無情的世道磋磨著,很快就沒了棱角,也沒了自身模樣,跟眾多石子彆無二樣,緩緩沉入江海波濤,但還是有一些石頭無論如何都不肯沉下去,寧可撞到粉身碎骨。
嶽棠本來以為燕老先生會勸說梟,讓梟改一改性子呢,深山古寺得遇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難道不是老者循循善誘,教會了身處困境的人如何在濁世洪流裡存身嗎?
誰會想到燕老先生一不辨禪機,二不提圓融處世的道理,反手就把棋盤掀了呢?
彆說是梟,連嶽棠都傻了眼。
等回過了神,嶽棠仔細一想,發現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其實梟的性格在甘華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已經很明顯了。兩百年後,梟的執拗性情非但一點沒變,還跟大部分劍修一樣,過於相信自己手中劍。
當這柄劍不能斬斷梟的道心無法容忍的東西,道心的反噬就來了。
梟不會懷疑自己的道是否正確,但他會質疑自己,覺得自己無能,否則為何正確的道會走不下去呢?
這時如果有人勸他,應該迂回行事不要一意孤行,梟是聽不進去的。
因為這種說法,跟梟的性格背道而馳,也跟修真界的現狀不符。
凡人縱然習武,但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終歸不大,所以武力到了儘頭,頭腦也可以派上用場。然而修真界不是這麼回事,築基修士與化神修士就是有天壤之彆,在這種一力降十會的前提下,什麼迂回手段都沒用。
燕老先生如果用凡人的經驗來勸說梟,收效極微。
因為燕老先生並不知道梟的真實身份,梟也不會把自己的經曆告訴對方。
他們隻是在深山古寺,萍水相逢之人。
除了下棋,不會多談彆的。
他們隻能從棋局裡了解對方,燕老先生也隻能用對弈的方式去勸解。
這是真正的“手談”。
嶽棠啞然,這該怎麼說呢?不愧是我?
梟看著翻扣的棋盤,神情複雜。
他不愚笨。
真正蠢的人,是不可能皇城潛伏七年,最終砍下皇帝腦袋的。
梟也不是沒有腦子,隻是在修真界,劍真的比腦子好用。
燕老先生掀了棋盤之後,梟自然明白了今天這一盤慘烈的對局,不是對方在炫耀棋藝,更非對自己的羞辱,而是形如“當頭棒喝”的指點迷津。
——燕老先生棋藝本就高超,卻用了十七天陪他慢慢下棋,熟悉了他的棋路,摸透了他在困境下的應對方法,才有了今日的這一局。
這不能算什麼名局,對弈的兩方實力天差地彆。
可是燕老先生算儘了棋路變化,一手掌控了勝負,乾出了正常人絕對做不來的事。
可稱神妙之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局外人觀棋,大約會感歎這是神仙來了,凡人絕對走不出這種棋。
梟受到的衝擊是最大的,他的感觸也最深。
那種腹背受敵,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掙脫的感覺……驀然驚醒,發現一切都在旁人掌控範圍內,讓他冷汗淋漓,甚至質疑自己的滋味是多麼熟悉?
“……小友陷入困境時,是否想過,倘若棋盤再多出幾行縱列呢?轉挪空間變大,這一口氣就不會被輕易斷去,或許可以反敗為勝?”
梟聞言,然後緩緩搖頭:“不,黑棋仍不能活。”
他的聲音沉重至極,還帶著一絲自嘲。
“哦?說說看。”
燕老先生慢條斯理地拾棋子。
梟抬頭,定定地看著老者:“我執黑棋,落下的每一步都在你的預料之中,縱然棋子互換,接掌優勢一方的我仍然會一敗塗地。”
燕老先生用一盤棋告訴了梟一個直白的道理,勝負與“力”無關,優勢轉眼就會變成劣勢,身在局中很難堪破迷障。
這根本不是一盤棋,而是這個世道。
散修沒法出頭。
修士不能飛升。
梟恍然大悟,就算他的劍魂完整,悟道順利,成了修真界目前絕無僅有的大乘期劍修,在修真界無人能敵,他還是會被困在棋盤上,什麼也改變不了。
天庭地府還在。
孤子難成勢,他若隻依靠掌中劍殺伐,永遠沒有儘頭。
唯有掀了棋盤。
可當三界是一張棋盤的時候,這要怎麼掀?
梟不得其解。
比起這層煩惱,還有一件事,讓梟十分在意。
“老丈莫非認識我?”
梟不敢置信,這些時日山中沒有出現追兵,眼前的老者也切切實實是一個凡人,他一個劍修為什麼會有一種被人窺破內心所想的奇特感覺?
“怎麼可能?”燕老先生失笑。
他看著梟,想了很久,方才說:“老夫見過形形色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