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斑斕猛虎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麵上。
它的體型比尋常老虎要大好幾倍,往那兒一站,整條街都被它堵嚴實了。
鮮亮的皮毛下,肩胛拱起的弧度像一座高聳的山丘,隨著四肢落爪的動作規律起伏。
它的眼睛明澈有神,下頜微收,表現得十分矜持。
長如鋼針的胡須輕輕一抖,阿虎從容地抬高前爪,躍過了兩塊鬆動的石板。
這些石板看起來跟彆的青石板基本沒有區彆,隻是下陷得厲害了一點,它們是被店鋪門口卸貨的馬車壓壞的。不知情的人踩上去,身體會打個晃,同時被石板下麵的積水灌上一腳脖子。
阿虎可不想自己的皮毛弄臟。
看到這樣龐大的軀體,居然落地無聲,遠處的南疆部族之人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阿虎轉過腦袋。
人群呼地一下散開,鑽進了各個犄角旮旯裡,完全不敢冒頭。
南疆多山,多猛獸也多毒蟲,誰還沒見過幾張熊皮虎皮?可那些都是尋常野獸,體格龐大到一定地步,就要被尊為神靈了。
南疆人心裡的神,那是吃人的。
神,從來就不是什麼好詞。
南疆部族的老人知道,幾十年前的日子,跟現在的日子是不同的。
但為什麼會變得不同,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於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族人鄉親,敬畏神靈並離神遠一點,這是南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
絕不直麵神靈。
就算萬不得已,也隻跟侍奉神靈的巫儺打交道。
所以獵戶發現有大得嚇人的爪印痕跡,不會喝幾碗酒,氣血上頭帶著人進山抓妖。
在山中行走,聽到不正常的聲音,看見不對勁的東西,撒腿就跑,絕不逗留。
現在的南疆年輕一輩,已經比老人膽子大上很多了,他們敢遠遠地看“山神大人”幾眼,遇到這樣一隻猛虎走在城中,也敢好奇地議論。
不過僅限於此了,他們絕對不會靠近。
特彆是這隻老虎看起來,一頓至少要吃三個人。
“……”
阿虎無趣地把腦袋轉了回去,繼續逛街。
對人來說,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因為街道兩邊的店鋪都是空的。
曾經擺滿各種貨物的鋪子,如今落滿了灰塵,隻剩下門口的牌匾與褪色的布幡。
可是對阿虎來說,這些仍然很有趣,它認出了很多字。
這家是藥鋪,那家的鐵匠鋪,儘頭的那家是綢緞鋪子。
從前跟隨嶽棠經過南疆寨子與楚州城鎮時,阿虎都不能亂跑,更沒法隨心所欲地走動。
現在就不一樣了,反正也沒有人,它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鋪子門口,把腦袋伸進櫃台下麵,查看櫃子的樣式。
原來人類用的東西是這個模樣啊!
隻住過山洞、破廟、道觀、船的阿虎,對凡人的家具物什一點都不熟。
阿虎的好奇心很重,它對可以躲藏的隱蔽角落也很感興趣。
這些櫃子抽屜就很不錯。
……黴味、藥味、皮革味、銅錢的鏽跡。
不行,太臟,不想變小鑽進去。
阿虎把腦袋從這家鋪子的“門洞”裡拔了出來,趴在門檻上的身軀重新直起,厚厚的爪墊扒拉著“矮牆”,跳進了旁邊的一座茶樓。
阿虎給自己施加了輕身法術,隨意地行走在屋簷上。
現在的它,已經不是那隻跳到船上,讓船吃水線下沉老大一截的阿虎了!
它已經築基期了。
但是偷窺的南疆人不知道,他們看得心驚膽戰,唯恐竹子捆成的房頂被阿虎壓裂,茶樓倒塌,然後整條街都在煙塵裡化為烏有。
阿虎慢條斯理地登上了三樓,望向不遠處的黑色石塔。
它不知道嶽棠第一次來雲武城的時候,就在這個位置,觀察過巫儺們。
阿虎改換成趴伏的姿勢,懶洋洋地四處打量著。
雲武城內幾乎沒有凡人,有也隻是在碼頭與這條街附近。
他們帶著部族裡的貨物搭船來到這裡,不是賣,而是直接交給那些巫儺。
運糧船卸下的米袋,堆放在碼頭上,很快又被裝上那些部族的船,同時還會捎帶上一些巫儺給他們的鹽巴、布匹。
熱鬨喧嘩,隻存在於阿虎前方的這片區域。
後麵的城池完全籠罩在黑霧之中,宛如一條線分開了陰陽兩界。
魔焰在石塔裡燃燒,氣息可怖。
阿虎很不適應,總覺得沾上了,皮毛就不會鮮亮了。
同樣對黑霧與魔焰不適的青鬆派修士也在碼頭附近閒逛,隻是他們沒有阿虎的體格這麼顯眼。
“……聽說之前那場仗打到了雲武城。”
“竟是如此凶險?怎麼沒看到城中被破壞的跡象?”
“聽說巫儺命令凡人全部離開,然後封閉城門,把這裡變成了這番模樣。那些鬼軍打到這裡,已經中了許多次魔焰陷阱,不敢輕入……你們看,城中的街道與建築,都暗合五行八卦,如果布下殺陣,深入城中的就很難脫困。”
“原來如此!”
茶樓下麵傳來幾個青鬆派修士的說話聲。
阿虎圓圓的耳朵一動,然後嗖地一下縮小,墊著爪子,悄悄挪近。
果然一低頭就看到了王道長。
孩童外表的王玄之,看著黑霧裡影影綽綽的建築,限於身高,隻能費力地踮腳。
阿虎動作很輕,很多修士還是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嶽棠的徒弟,就沒有管了。
阿虎順勢拽著王道長的袍子,把人帶到了茶樓的另一邊,然後往上一躥,示意外麵的視野更好。
王道長也不在意,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