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霜結,陰風陣陣。
嶽棠爬出地道的第一感覺是冷。
徹入骨髓的寒冷,就像無形的刀子緩慢剮著血肉。
這可比碰觸岩石的刺痛來得厲害多了。
嶽棠忍不住縮起了脖子。
這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很快他就發現,亡魂身上的衣服隻是擺設,根本不能阻擋這種陰風。
除非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艱難地爬動,才能減少陰風帶來的損害。
嶽棠一點兒都沒猶豫,麵子值幾個錢?
桑多、桑南有樣學樣。
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光出現在前方,擋住了一部分陰風。
嶽棠愕然抬頭。
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蒼白天幕之下,光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硬生生地擠開了利刃寒風。以至於四周形成數個小漩渦,模糊了視野,讓人無法分辨來者的形貌。
……這就是高人?
嶽棠心裡突兀地冒出了一個念頭,這是話本裡的修仙者吧?
不懷疑對方是地府中人,是因為對方身上的氣息跟陰風格格不入。
在黃泉地府這個地界,魂魄都是披頭散發,身上隻有一套麻布衣裳,而鬼差青麵獠牙,連個人樣都沒有,軀體上套著的那些東西與其說是衣物,其實更像是短甲。
什麼頭發?壓根沒有。
來到地府這麼久,眼前這人竟然是第一個好好穿衣服,好好地梳齊了頭發的人。
就是長得像個小孩。
嶽棠當然不會因此看低對方,單憑這副模樣,地府裡最沒眼色的鬼都不會走眼。
不過能穿體麵的衣物就是大人物,這套看人方法無論在陽世還是陰間都這麼管用嗎?
“你就是蕭寨主等了很久的軍師?”
周宗主一板一眼地問。
臉不紅,心不跳,絲毫不尷尬。
活了八千歲的劍靈,什麼沒見過?不就是照著一根玉簡寫的內容演戲嗎?
這次他們進入地府,前前後後需要動用的人手多達上千,前期或許還能遮掩來曆,等到他們從第三獄救出受刑的鬼魂之後,總不能立刻馬上全盤交底吧?
生前越是厲害的修士鬼魂,越是在刑獄最深處。
一時半會他們也挖不到那兒去,隻能先收攏一些有資質的凡人,以及低階散修的魂魄。
如果張口就跟他們說反抗天庭,估計鬼都嚇跑了,不如說在地府鬨事,不服地府審判。
這是個篩選的過程。
連這點事都不敢乾的人,就不用指望更多了。
南疆的來曆不能暴露,就套用了某個造反的人間山寨。
這樣的山寨可太多了,隻要不去查生死簿,就分辨不出真假。
加上天庭地府對凡人的一貫輕視,偽裝凡人勢力更安全,可以拖延的時間也越長。
雖然周宗主不明白嶽棠為什麼連自己都要騙,但是想到地府的情況複雜,嶽棠與巫錦城又無法保留記憶,如果計劃不能在一開始走上正軌,很有可能發生想不到的麻煩。
算了,騙就騙吧。
隻要沒有半途起疑逃走就行。
周宗主正要按照玉簡上的說辭繼續開口,卻聽嶽棠喃喃自語。
“蕭、蕭……”
“嗯?”
周宗主心想,所以不是隨便胡謅的名字?
巫錦城的這個假名竟然引起了嶽棠神情恍惚,有什麼典故,什麼過往啊?
活了八千年的劍靈也是有好奇心的。
沒關係,大家還要在地府待很久,他總會知道的,周宗主淡定地想。
“軍師。”
桑多及時出聲。
嶽棠回過神,揉著疼痛的腦門,心裡又信了幾分。
畢竟他聽到寨主的姓氏就莫名地心中一動,情緒十分複雜。
像是親近又錯過的感覺。
曾經是很熟的人,卻莫名地“分散”多年——這不就應上了桑多桑南說的“寨主病逝”的情況嗎?
當然還有一點更複雜的東西,嶽棠一時沒有分辨清楚,就被桑多叫醒了。
“沒事,我隻是一時恍惚。”
嶽棠連忙看向周宗主,深深一揖,“失禮了,不知尊駕是?”
“丹南小洞天,靈虛子。”
周宗主很好奇這個名字是不是也有來曆。
結果嶽棠全無反應。
周宗主莫名地鬆口氣,畢竟他也不想冒充彆人。
“這位靈虛道長……”
嶽棠看著孩童模樣的周宗主,有些遲疑。
洞天是道家的說法,佛家要剃度的,雖然來者沒穿道袍,這麼稱呼應該是沒錯吧!
周宗主微微頷首。
嶽棠鬆口氣,輕聲問:“多謝道長援手,救我山寨諸人。”
周宗主想到猛虎寨這個名字就好笑,他麵上分毫不露,平靜地說:“我徒兒與我失散,不幸身死,被困在地府。我挖出這條通道,也不過為了有朝一日,能從這裡脫逃罷了。是蕭寨主自己發現的地道,非我相助,你也不必道謝。”
任由這樣重要的密道被他人使用,而不是殺之滅口,這本身就是恩情了。
隻不過對方不想提,也不願領受感激罷了。
嶽棠很能理解這種世外高人,他們通常都不會承認自己幫了誰,更不想要什麼回報。
……奇怪,他以前也認識這樣的人嗎?
他不就是一個凡人麼,為何對隱士的心境如此了解?
周宗主瞄著嶽棠的神情變化,暗忖,果然封印記憶與能力會產生很大的影響,換了從前他根本不可能從嶽棠臉上看出這麼多東西。
“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