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蓋頂,浪花跌宕。鎖鏈勾連船板,甲板連在一起,足夠跑馬。由八十條大船拚接起來的天舶司,像是一個移動的小型海島。船上有閣樓,望台,扶梯,華美富麗。平日裡的搭建拆了不少,留出好大一片空。大小小小的烏青色帆船錯落,海上千帆競立,如同一片黑森林。三角旗,半卷帆布,交織的麻繩,搭在甲板上的竹竿,船上鼎沸的人聲透入烏雲。章何的九星黑帆,朱賁的天馬帆,林阿金的刀劍帆,李閻的大紅帆,以四角之勢,插入天舶司。沸亂的腳步聲中,南洋各家大梟帶齊人馬,紛紛登上露天甲板。天舶司裡有拚湊起來的甲板作為廣場,能容納數千人。場地中間是玫紅色的圓桌,擺著五把海南黃花梨木的玫瑰大椅。來開得有五米,環列的長桌板凳高低錯落,一點點往外蔓延。空出來四條甬道,直通中央。案上擺滿了酒肴果盤,有嫵媚的胡姬引領著諸多頭領落座。火焰一般的金剛鸚鵡群撲騰著翅膀,從張掛的帆繩上麵落下來,啄食著桌上的散落的香蕉和蘋果。蔡牽站在欄杆邊上,身披黑色大氅,手指逗弄著鸚鵡的喉嚨。他食指上帶著一顆緋紅色寶石戒指,刻有流暢的花紋,透出幾分古意。如果說李閻第一次見到蔡牽的時候。這位天舶司主人,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出塵味道的話,此刻再見,便是漆黑的刀削山峰,直插雲海,堅銳難言。蔡牽拱了拱手,“天保兄弟,賞臉了。”李閻哈哈大笑,拉著蔡牽的手,十分親密的樣子。蔡牽不經意地往李閻身後看了一眼,海上飄蕩著二十條火炮朝外擺的紅帆老閘船。老古坐在船頭木杆上,默默抽著旱煙,雙眼眺望著天舶司會場。身後紅旗海盜頂著烏雲,舉著火把。阿秀穿著淡紅色的羅衫,雙丫髻,拉著李閻的手,查小刀,趙小乙,一乾紅旗高裡鬼共百十多人跟在後麵。也入了場。章何一身黑色麒麟武服,身後的海盜多是戎裝,妖賊一方早就是洗白成了安南的官兵,這番打扮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前幾天英國人和安南起衝突,炮火波及到督戰的安南國王,此刻安南被幾方割據,國內一片戰火。章何的麒麟服縱有僭越,也不會有人追究。朱賁是個疏狂打扮,濃眉大眼,帶著草蓑,腰間彆著火銃,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這人出身草莽,卻好結交,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靠劫掠廣州過往商船發家,且手段殘忍,不留活口,風評極差。寶船王林阿金,臉色蒼白,身材文弱,隨身帶著手帕,咳嗽時用手帕捂住嘴,好像隨時會倒下。他今年四十歲,咳嗽了三十年,一直在新加坡一帶活動,祖上更是參加過三寶太監下西洋的壯舉,他手上的船都是前朝早年的圖紙打造,比起紅毛子的船來也不差,隻是火炮上遜色太多。人一多,現場未免不好控製,很多海盜彼此有宿怨,你當初打瞎我一隻眼睛,我當初砍過你一隻胳膊這類的事簡直不要太多,莫說他們,便是紅色圓桌上,這幾位海盜大勢力之間,也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李閻和章何彼此碰了一眼,臉上都有冷意。兩家仇怨,不必多說。天保仔早年,也是參與過幾次五旗聯盟對妖賊的圍剿的。寶船王的父親當初參與過官府攻占寶島,五旗之人,無不對寶船林姓恨之入骨。可因為離得不近,也很久沒有衝突了朱賁早年拜過紅旗鄭一拐的窯,和紅旗幫關係不錯,可十夫人厭惡朱賁拐賣婦女兒童,她掌權之後,兩家關係已經冷了下來。偏偏寶船王和妖賊也是死敵,林阿金的一雙兒女,都死在章何手裡。且寶船王心高氣傲,看不上下三濫的朱賁。天舶司蔡牽與世無爭,可有麵子,沒牌麵,讓一夥子土匪和反賊,心甘情願認一個商人做盟主,想也知道不可能。各家關係如此複雜,乍看上去都是對頭,可仔細琢磨也有輕重緩急的區彆,今天的盟主之爭。撲朔迷離。……中間的紅色圓桌上一共五把椅子,蔡牽,章何,朱賁,林阿金分彆落座,紅旗幫來的最晚,中間的椅子隻剩了一把。“天保兄弟,請!”蔡牽一伸手。李閻作揖回應,彎腰低聲對秀兒說:“秀兒,你去坐,不要怯場。”“天保哥你坐哪裡?”鄭秀兒仰著臉問。“我哪也不做,站在你身邊。”鄭秀兒點了點頭,主動鬆開李閻的手,邁開繡鞋,抓著高大的黃梨木椅子坐了下去,兩隻腳沾不到地。她左手邊的位置,坐著的正是一身麒麟武服的章何,這位妖賊此刻長眉擰起,板著臉拿餘光瞥著鄭秀兒。女孩轉臉看了他一眼,小嘴一撅,扭過頭不搭理他。右手邊是不住咳嗽的林阿金,林阿金看了小女孩一眼,伸手從桌子上拿了瓣橘子給她。“嘗嘗麼?”“謝謝,不用。”鄭秀兒一臉正經。林阿金和藹地笑了笑,把橘子扔進自己嘴裡。“我的疏忽!”蔡牽一拍腦袋,衝身後的閻阿九說道:“阿九,給天保兄弟再搬一張椅子來。”“不必不必,我又不爭這盟主,坐下乾甚。”蔡牽推讓不肯,李閻一再堅持,最後也隻得讓李閻站在場上。李閻走到鄭秀兒和章何兩人座位的間隙,一把捏住章何的椅背。“老章啊,椅子往那邊去去,我放放腳。”其實這桌子寬大,李閻是能站開的,就是有點放不開手腳,兩邊粘人。章何哪裡看不出李閻的挑釁之意,嘴邊掛起冷笑:“這椅子重,我挪不動,要不是你試試?”“好啊。”兩人眼裡交織出火花。李閻的手越捏越緊,章何手指微動,嘴裡虛念了幾個音節。太平文疏搬山!“天保兄弟,不嫌棄地話,站我這邊吧。”林阿金突然開口,站起來往旁邊一拉椅子,和蔡牽的位置近了些。氣氛一鬆,李閻拱手道了一句:“有勞。”,施施然離開,惹得章何一聲冷哼。場下,覆蓋整片千餘海盜頭領及其手下,發現坐上圓桌的不是李閻,而是一個小姑娘,不禁議論紛紛,可也有不少一看就經曆些風雨的老海盜,見到這一幕,對天保仔的印象直線上升。“那位,便是鄭老幫主和厭後的孩子了吧。”“天保仔倒也不是個人走茶涼的白眼狼。”“叫鄭姓的人去坐盟主,我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