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孫德龍(1 / 1)

從姑獲鳥開始 活兒該 2250 字 1個月前

“鎮撫大人口口聲聲旗牌丟失,這劍匣中是何物?”思慮良久,羅姓老者才開口問。“遼東十四道旗牌,我隻丟了一道。尚有十三道在劍匣之中。”“我想開匣一驗,可否?”“不可,擅動旗牌者死。”羅姓老者默默無言,可他凝視李閻的雙眼卻幽冷如深澗。良久,他才森然道,“若以公事論,鎮撫大人丟失旗牌,辜負皇恩,也當由我龍虎衙門一並收押看管。”李閻不驚反笑:“你剛才話裡的意思,是有意阻止我找回龍虎旗牌嘍?”天師道的龍虎皂役,少有伶牙俐齒,明哲保身的靈巧手腕,隻需做一把足夠鋒利的鍘刀。彆見李閻現在無理攪三分,他向來是以無鞘可藏的利劍自居。三言兩語之間,鍘刀與利劍話裡的火藥味濃鬱得宛如實質。“咳咳。”曹都監眼見氣氛不對,乾咳兩聲走了過來:“羅老先生隻是玩笑,鎮撫大人不必介懷。”羅姓老者不滿地看了一眼曹都監,見後者輕輕搖頭,也隻得冷哼一聲,不再說話。曹都監心中苦笑,他何嘗不痛恨李閻的蠻橫和跋扈,但至少今天,龍虎衙門拘不得李閻。情勢不饒人,如今一百零八道旗牌,沒一塊平安送到天師道手裡,哪有官府自己給護旗人添堵的道理?李閻隻要咬死自己所做所為,全為護送旗牌。隻要他不是“悍然殺官形同謀反”,無論他做了什麼,都是一筆糊塗賬。各府衙州縣衛所,就一定是兩不相幫的態度,龍虎衙門要追究李閻,也要等到他護送旗牌事畢,再行清算。想到這兒,曹都監輕輕笑了一聲:“按照李鎮撫的說法,是王生偷了您的旗牌?”“我不確定是誰,我隻知道此事必然與王生一家有關。”李閻沒有把話說死。曹都監臉色一臭,但還是耐著性子開口:“這也好辦,眼下王生一家人都在這裡,無非是問錄口供。我身為地方都監可以做主,與您口中旗牌一案有關的人員,鎮撫大人把他可以帶走,可與旗牌案子無關的,就必須由龍虎衙門看押論罪。”“倒也有幾分道理,那問案吧。”李閻剛要開口,曹都監搶先到:“王生家有狐鬼,按大明律,龍虎衙門管製一切妖魔從事,理應由我問案。”李閻搖頭道:“事涉龍虎旗牌,護旗人有便宜從事之權,何況我是五品,你是九品,理應由我問案。”曹都監也不鬆口“鎮撫大人莫非忘了,成祖以來,武將受文官節製,你這五品鎮撫,也未見得有主事之權。”“真是笑話,敢問曹都監是哪一年的進士?成祖規製文官節製武官,你一個道士出身的九品都監,比典史縣丞還有低一品,算哪門子的文官?”李閻毫不相讓。曹都監強壓怒氣,低吼道:“鎮撫大人,你想從我手中要人,總不能一點規矩都不講吧!”李閻拉長一張臉:“好,由你問話便是!”說著,李閻深深看了王生一眼:“王生,偷盜旗牌乃是重罪,本官對你也隻是懷疑。真相如何,你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想清楚,有什麼差錯,本官也救不了你。”之後,他便盯著曹羅二人森森的目光,走到一邊去了。曹都監一扭頭,厲聲嗬問:“王生,你可曾偷了李鎮撫護送的龍虎旗牌。”王生聽了這麼長時間,心中早有盤算。“回稟都監,卑職不曾偷盜旗牌。”曹都監一眯眼:“這麼說,旗牌丟失與你家無關?”“非也。我曾見我妻妾二人把玩一奇異物事,像是旗牌模樣。”王生回答。羅姓老者突然搶先一步:“那旗牌是何等麵貌?”王生不慌不忙:“天太暗,沒看清楚,隻知道不似我家物事,問我妻妾,隻說是玉器鋪子裡打的。”羅姓老者咬牙切齒,卻是無可奈何。“好吧。”曹都監泄了一口氣:“既然王生口口聲聲說,在狐鬼手中見過旗牌。羅老先生,就先把被捉拿的狐鬼,交給李鎮撫處置便是。”李閻聽了,往前幾步到了羅姓老者身前,伸出手來。羅姓老者心有不甘,可也無可奈何,他在黑鼎上頭貼了一道朱紫符,便把這小鼎遞給了李閻。“羅先生深明大義,李某佩服。”李閻老實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好,既然鎮撫大人的事結了,那就請鎮撫大人先行一步,莫再來乾擾龍虎衙門辦案。”曹都監冷然道。李閻回頭問他:“狐鬼都沒了,你辦的是什麼案?”曹都監一指王生:“臬司衙門百戶王生,身為命官,知妖情而不報,辜負皇恩,依律要杖責八十,流放三千裡。”“你怎麼知道王生知妖情而不報?”“他自己承認。”李閻紅口白牙,卻得理不饒人:“王生就站在這,不如曹都監你當我麵再問一次?”曹都監臉皮抽動了一下:“鎮撫大人今天的意思是,胡氏蔡氏王生,今天我是一個也動不得了?”李閻手持黑鼎,語氣也沉下來:“我要是說是呢?”“李鎮撫!你我同朝我官,人情麵子我給足你。”曹都監終於忍無可忍:“可你真當我龍虎衙門是泥捏的嘛?!”一眾龍虎皂役往前踏步,氣勢洶洶。曹都監覺得李閻簡直是個瘋子。朝廷做事,向來有一套自己約定俗成的規矩在,要講人情,講麵子,也要過的去法理。黃龍之想保王生,也要先拿一個“不知情”的幌子來遮羞。可這李鎮撫隻憑幾道龍虎旗牌,居然就要把龍虎衙門的臉皮,狠狠戳上幾個大窟窿。一個五品左司鎮撫,怎麼就敢拿“龍虎旗牌”的名頭,接二連三捋天師道的虎須。他怎麼敢如此不顧後果?他日後仕途性命怎麼辦?王生似乎要張嘴說些什麼,隻是叫李閻瞪了一眼,最後隻得把話吞進肚子。李閻環顧四周語氣緩和下來:“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必再和曹都監繞圈子,有些個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這個門,我便不再認我說過。”說罷,他居然堂而皇之,把黑鼎交到了王生的手裡!李閻麵向龍虎衙門的眾人:“李某人敢問一句,曹都監既今日上門,依靠的是法理,是人情世故,還是麵子?”曹都監冷笑:“法理,世故,臉麵。龍虎衙門哪一樣不占?”李閻回答:“如果是法理,官府辦案,總要有個苦主,我隻想問,這案子的苦主是誰?”“是王生的母親雷氏,擊鼓鳴冤。”李閻看向一旁的老婦人。熟料雷氏衝曹都監跪倒,連連作揖:“曹大人,是民婦糊塗,民婦不告了,民婦再不敢告了。”曹都監怒氣勃發:“混賬,這豈是你說告便告,說不告便不告的事。”李閻打斷了他:“那便沒有苦主!便不是依靠法理辦案。依靠人情世故,狐鬼害人,王氏一家尚得安穩紅火,龍虎衙門插手,卻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是什麼人情世故?而要是依靠麵子……”李閻深深做了一揖:“我手下有性命交情的兄弟不多,留在世上的更少。李某人明白,我能保得了王家一天,可不能保他們一輩子,天師道炙手可熱,存心與他為難,我是絕無辦法護他一家周全。我是護犢子,是不講理,我認。今日我是傷了您曹都監的麵子也好,傷了龍虎衙門的麵子也罷,即便是傷了天師道的麵子,也請把曹都監把這份賬目,算在我李閻一人的頭上。曹都監現在就可以寫彈劾我的奏諫,有何乾係,我來承擔。隻是彆再為難我這位小兄弟,就當是……”李閻看著眾多龍虎皂役:“就當是我替那張壽漢擦了屁股的一點香火情。當然了,曹都監可以不認,那我也隻能堅持,我丟了龍虎旗牌,要帶王氏一家人回去查案。不知曹都監意下如何?”“……”曹都監默然良久,才哼了一聲:“李鎮撫伶牙俐齒,我等秉公辦案,到你嘴裡倒成了欺壓良善的酷吏惡霸了。”李閻抱拳回應:“民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升鬥小民一葉障目,隻知自己的恩怨情仇,哪裡能體會維持國器的艱難,李某人今天,為難曹都監了。”曹都監一指李閻:“你等著我參你的折子吧!”說罷,他轉身就走,一乾龍虎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追隨曹都監而去。李閻剛剛鬆了口氣,他才要去拿立在院子裡的朱紅劍匣,已經走出門口的羅姓老人突然站定,以手掐訣,但見王生手裡黑鼎上的朱紫符突然冒出一股紅色火焰,王生來不及反應,那朵紅焰卻已經被李閻摘走。砰!李閻舉著火焰,巴掌突地往朱紅劍匣上一砸,隻聽到一陣水汽炸裂的聲音,那紅色火焰被掐滅。李閻再看自己滿是水泡的右手,啐了一口轉頭衝出門口!“羅老!”曹都監感到不尋常的龍虎氣波動,再喝止已經來不及。轉出門口的李閻衝到羅姓老人的身前,透著水泡的右手遏住羅姓老者的脖子,如同拎著一個稻草,把他舉到半空撞到牆麵上。“李鎮撫!”曹都監揚起手阻攔李閻。李閻五官肅然,森然的殺氣如同一股股波浪衝刷大地。他轉臉望向一乾龍虎皂役,眼中是火炬一般明亮的金色豎瞳。磅礴的壓力讓在場幾十名龍虎皂役連捏符紙的勇氣都沒有。莫大的壓力讓曹都監再說不出半句話,他這才驚覺,這名才五品的左司鎮撫是憑什麼護得龍虎旗牌一路周全,是憑什麼結果渤海上怨氣橫生的關外五仙……“哈哈。”李閻的臉色突然由怒轉笑,一瞬間如沐春風,剛才鐵一般紮人肺腑的的壓力蕩然無存。他捏著羅姓老人的脖子把他丟還進皂役當中,笑道:“曹都監的人喜歡開玩笑,我也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隻是用慣了力氣,受不得激。見諒。”有年輕的皂役扶住羅姓老人,隻是羅老麵色像滴下血來似的,呼不出氣,也吸不進氣,要休克過去似的。曹都監心中惱火,他麵向李閻,恨恨道:“李鎮撫不愧有武曲星君轉世的美名,可山外有山,狐鬼之事且不議,他日我登州的俗家師兄孫德龍來了膠州,我必登門拜訪你。”他攙扶著羅老,掩袖道:“走。”李閻並不在意曹都監口中那位孫德龍,他盯著曹都監的人真的走了,才轉身進了王宅的門,隻見到王生跪地苦苦哀求,雷氏則隻是哭,不願答話。那黑色小鼎落在地上,上頭的符紙都撕乾淨了,蔡氏和胡氏並跪著,一句話也不敢說。李閻進來,所有人都看向他。“是方才公家的人在場,多有不便,後生李閻,拜見王老夫人。”李閻衝王氏深深鞠躬。“大人莫折煞了民婦,大人救我一家,民婦給大人扣頭了。”雷氏終究還是知道,是誰免了自己一家滅門的災禍,哪敢讓李閻拜見,她跪倒在地,王生也緊隨其後跪倒,李閻將雷氏攙扶起來,才問道:“事到如今,老夫人作如是想?”雷氏倉皇搖頭:“民婦無知,請大人示下。”李閻笑了笑,才考慮著開口道:“家和萬事興嘛。”雷氏一愣,然後隻低下頭不語。李閻見狀,隨即說道:“老夫人,我能不能拉他們出去說兩句話?”雷氏驚懼地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胡氏蔡氏,連連點頭。李閻看了王生一眼,走出了門,王生衝雷氏叩了三個頭,才跟李閻出來。“大人。我牽連您了。”王生一臉喪氣。“我說,你們聽。”李閻看著他們妻妾三人。“大人儘管吩咐,縱赴湯蹈火,卑職絕不推辭。”“少扯那個淡。”李閻罵了一句,才問道:“那日我逼問你,你卻不說實話,你是真心喜歡你的妻妾,即便她二人是狐鬼。”胡氏蔡氏眼淚漣漣,王生沒有猶豫,默默點頭。“那好,你聽著,你現在立刻寫請罪的折子,要朝廷罷你的官職,之後趕回通州老家,等官府回書。”“是。”“如何安置你的妻妾子嗣,你自己去想辦法,如何安撫你的六十幾歲的老母,你也自己去想!”“是。”李閻又看向蔡氏:“你還記得我麼?”蔡氏連忙點頭:“民婦不敢忘記鎮撫大人。”“你在攝山認下的乾姐姐,便是那攝山女,她可來找過你?”蔡氏一愣,隨即搖頭:“不曾。”“好吧,我旁的話也不多說,你二人如今知道,你家夫君有我這麼個舊上司,有什麼害人小心思,早早地收起來,不然地話,勿謂言之不預也。”李閻嘴裡說的是兩人,眼卻盯著胡氏。胡氏一扁嘴:“民婦是真心實意,要跟著生郎過日子的。”“那便好。”李閻敷衍了一句。“大人。”胡氏抬頭:“大人可是前幾日鬨渤海的李鎮撫?”“是,你待怎地?”胡氏扣頭道:“民婦本是膠州黑鹿崗的野狐,前幾日聽了子孫輩的嘮叨,膠州境內來了一位年輕的祖宗,是關外的胡氏,民婦想著,可能跟大人您有關係。”“他叫什麼名字?”“胡三生。”李閻一勾嘴角:“知道了,你有心,起來吧。”“大人。”胡氏還是不起。“又怎地?”“求大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救我家生郎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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