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緊跟著目睹了一段抽象的光影,其名“如是聞”。和充斥大量主觀臆測,以及論斷的文字不同,這種由忍土代為錄製的“如是聞”,必須是閻浮行走親眼所見的事物。前麵大篇幅的文字論述,都必須以這種“如是聞”作為依據。並和文字論述一起安置在母冠中,供後人研究。順帶一提,李閻在無底之口的見聞,諸如無翼皇帝,拉萊耶學者的遺跡,乃至赦魂水構成的巢穴,同樣被錄製下來,安置在母冠一層。名為《羽丙子一百二十八,無翼皇帝巢穴隻見聞,作者:李閻。》至於李閻現在看到這段如是聞,記錄者是曹援朝,名字是《如是聞:羽甲子一開拓成果實錄》在曹援朝的如是聞中,李閻感受到一種全然不同的視野。硬要形容的話,李閻感覺自己是一隻巨大無匹的鳥,俯瞰著腳下金色的雞蛋,展開翅膀,就可以把“雞蛋”包裹三分之一。另一方麵,這視野又觀察入微,雞蛋中的一切,在自己看來都是粗糙的黑色線條。雞蛋中,這些淩亂的線條構成了極具科技感的鋼鐵建築,錯綜複雜的太空公路,川流也井然有序的飛艇,李閻甚至能見到整個城市最高的建築天台上,一名禮服筆挺,氣度森然的老人溘然長逝,構成他的緊密線條轟然破裂,一股溢彩從他身上泄漏出來,飄向天空……這一幕,李閻似曾相識。楊三井死的時候,是同樣的溢彩飄蕩升空!李閻恍然大悟這些線條是什麼,是專精,或者說,是之前論閻浮行走正當性中提到的“一切發達的,在實的語境下才有意義的技巧”。李閻死死盯著這些溢彩的去處,隻見這些溢彩飄出雞蛋,和無意義的死白色接觸,然後兩者接觸的地方,變成了黑色。和閻浮樹乾中一樣的黑色。儘管一無所有,隻是漆黑的空間,但那也不再是無意義的虛,而是實。這就是所謂閻浮行走的正當性,閻浮需要行走的意義。刺激開拓更多的溢彩,來抵抗思凡的痕跡。“……”李閻慢慢消化著這些,他眼睜睜地看見一隻新的氣泡在原地重新出現,等待著下一個戳破他的人。李閻走過去,輕輕地把氣泡拿在手裡,收進了自己的個人空間,準備回去帶給丹娘。他再向左右看,才發現自己的私人忍土,那隻金色的棉花糖飄飄搖搖地從外麵進來,還帶著一隻氣泡。“這個您或許能用得著,行走大人。”李閻當即戳破了忍土帶來的氣泡,隨後,兩道如是聞連同文字資料一齊湧入他的腦海中。一道是《羽丙子一百二十八,無底之口生物大考》一道是《無支祁禍元九變殺陣圖鑒》“謝謝。”李閻笑了一聲,這些忍土的確得力又貼心。他問道:“思凡主是誰?還有,在我之前的那些行走,已經亡故的,有他們的消息麼?”棉花糖原地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才回答李閻說:“這些問題一到四層都沒有答案,對不起,行走大人。”“知道了。”李閻走出窯洞,回頭看了一眼,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在這兒多待幾天。“找到自己想要了?”楊猙問。“以後我怎麼進閻浮樹乾?”“通過枝乾空間的那些黑柱子進來,再找那些信天翁就行了。但我勸你一句,母冠裡很多地方,對彆的二席來說,不算什麼。可對你來說就未必,小心謹慎些。”李閻點點頭:“好,我們走吧。”來回小半天時間。會場已經空了大半,絕大部分閻浮行走並不喜歡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這場盛大的閻昭會落幕,金剛三藏,步羊這些一席的天,神類領袖,乃至很多二席,三席的中堅分子,會議結束後就離開了。反倒是四席,五席裡剛剛在閻昭會報道的代表們,在閻浮樹乾裡各處溜達,像個好奇寶寶。可留在會場的也幾乎沒有。“誒,楊猙!”白曉衝信天翁上嚷嚷著。“等你半天了,該回去了。”草地上站著不少人,一撥是嬌蟲,白曉,呂健這些人主外勤,還有就是丹娘和查小刀,看樣子都等了不短的時間。“知道了知道了。”楊猙隨口答應嗎,他看向李閻:“下次回收事件再見。”“回頭見。”兩人點頭致意,分道揚鑣。李閻走到丹娘身邊,輕聲地問:“我們現在就走?”丹娘看上去還有些疲倦。“聽你的。”“好。”李閻和查小刀對視一眼,都笑得很歡。“你那個梅小姐這次不去,很失望。”查小刀聳了聳肩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彆的事回去再說。”正說著,楊猙等人已經離開,本就寂寥的昏暗會場顯得更加淒涼,李閻剛要說些什麼,眼角卻忽然一動。不遠處的草坪上,燭九陰搬了個馬紮,仰著臉看漫天烏雲雷光,和來回翱翔的信天翁,怔怔出神。他似乎不打算回到現世,也不打算會自己的鱗之真武。“……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李閻說完,就朝草坪上的燭九陰走了過去。“有事?”燭九陰問。“哦,沒有。”李閻頓了頓,才開口道:“我聽人說,卓先生十幾年沒回現世了,不打算回去看看麼?”“沒什麼可看的,熟人這次都見過了。再見都是棺材板了。”“不見老人,睹物思情也好。總歸是自己的家鄉。”燭九陰聽了,擰著眉毛瞪向李閻:“你覺得我……無親無故,很可憐?”李閻也沒想到燭九陰說話這麼橫衝直撞,也隻得搖頭:“我當然沒這個意思。”“我有很多女人,還有兒子,到處都有。”頓了頓,燭九陰看向草坪外深邃的黑暗:“不過那兒的確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他深呼吸一口氣:“我年輕的時候,是冷戰。大家都在巷子裡拿木頭削成步槍,我們覺得,第三次世界大戰隨時都會爆發,到時候我們會衝上戰場,成為戰鬥英雄。我一直夢想去莫斯科,去列寧廣場,後來我真的去了,在1992年的夏天。”“我看見有人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街上站著很多穿著暴露的烏克蘭女人,到處是美國快餐,還有遊行抗議的暴民。老百姓們把手裡不值一錢的國債券賣給資本家,換來今天晚上的麵包。穿著軍大衣的老兵在紅場擺地攤,向人兜售他們的戰鬥獎章……”燭九陰擰了擰脖子,蒼老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時代變了,可老子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