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聲過後,是極具律動的低音鼓和踩鑔交錯的聲音。李閻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啤酒,聽著鼓聲走進地下室,果然亮著大燈。丹娘坐在一排鮮紅的架子鼓後麵,她反戴著寬大的鴨舌帽,長發束在帽簷下麵,穿著藍色牛仔褲的大腿不時踩動底鼓,李閻倚著門框,也不出聲。不過丹娘還是停下了鼓,她睜開眼,側著腦袋衝李閻莞爾一笑。“你繼續,不用管我。”李閻喝了一口啤酒,搔了掻自己的耳朵。丹娘聽了,伸手撥弄了一下手機,然後握起鼓槌,架勢擺得老練利落,沒過幾秒,手機喇叭裡傳來嘹亮的電吉他聲。她大腿一沉,腳下兩個底鼓頓時發出“哆洞”的交錯律動,手上兩隻鼓槌極快地交錯敲擊吊鑔和軍鼓,沙沙的鏘聲帶起飽滿的鼓點,聽得人心神為之一蕩!眼前這個打鼓的女人身上好像散發著光,她雙眼緊閉,腦袋跟著鼓槌的節奏輕輕點頭,每次雪白的脖頸昂首一頓,左手便在軍鼓上重重一敲。不甚明亮的燈更襯出她明淨的臉。襯出她唇間的嫣紅。李閻覺得口乾,於是猛灌了幾口啤酒。電子吉他和著激昂振奮的鼓鑔聲,不自覺帶給人一種冷冽又血脈噴張的質感。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許久痛飲下叮咚的冰泉,滋潤暢快之餘,喉嚨和五臟六腑還有輕微的冰涼刺痛。李閻走到丹娘背後,又吞下幾口啤酒。終於,脆生生的一記擊鑔,丹娘丟下鼓槌。一邊活動手腕,一邊仰臉問李閻:“怎麼樣?”李閻眨了眨眼,然後才點頭:“好。”丹娘白了他一眼,站起來去拿水杯,發現裡麵已經空了,乾脆搶過李閻手裡的啤酒一飲而儘。打鼓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敲完這一首,丹娘的發間已經略微見汗,高領口也濕了一片。“我說真的。你打鼓的時候,身上好像有光,我連眨眼都舍不得眨。”“唔。”李閻平時不大會說這種肉麻話,丹娘剛打完鼓,臉本來就紅,這下更紅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李閻突然伸手把丹娘攬在懷裡。他感受到懷裡溫熱的身體先是一僵,然後迅速的柔軟下來,隔著高領毛衣? 李閻能感受對方加速的脈搏。滴~凳子上的手機熄了屏? 映出交纏的人影? 能模糊看到不斷變動的光影,但仔細看,什麼也看不清。……李閻刷刷地點了四十五張百元大鈔“你家查老板說了,你上次換水換錯了,扣你五百塊錢獎金。三千五? 你點點。”小周也沒數? 把錢揣進兜裡? 笑嘻嘻地衝李閻說:“大閻哥,你今天臉色真不錯,一定有喜事吧?”李閻噗嗤一樂? 又點出五張一百的鈔票:“這五百我給你的,彆給你家查老板說。”“謝謝大閻哥。”小周把錢收好,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飯館。她前腳離開飯館,後腳一輛造型張揚的路虎就停在了飯館門口。“這孫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關。”李閻打了個哈欠? 眼角甚至擠出一點眼淚。他背對著飯館的門? 能見到一個進門的高個子人影把窗戶的光遮住。“不好意思啊? 老板不在,換彆家吃吧。”“你不能做麼?”“我做就砸招牌了。”李閻聽出了來人是誰,他轉過來坐。臉上笑容可掬:“武老板,找我有事兒?”來人正是上次被李閻搶了真君五皂,遺憾沒能列入閻昭會席位的武山。武山左右看看,抽了一張塑料凳子坐下,壓得那凳子嘎吱吱作響。“把真君五皂還我。條件你開。”武山甕聲甕氣地說。“彆我開啊,這條件得你開。我先和你說清楚,我最近一筆吃了個胖子,胃口可大。”李閻盯著武山屁股下麵那條凳子。“我知道趙劍中貸給了你一百五十萬的閻浮點數。你現在不缺錢。”武山冷冷地說。“你怎麼知道的?”“這事在閻昭會已經傳開了。”“哦。”李閻沒多做回應。“這樣吧,你把真君五皂還給我,半年以內,我一定找一件適合你用的煉寶送給你。”李閻調整了一下坐姿:“這個你做得了主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剛才的話就是詹老師的意思。你答應的話,現在就可以進行閻浮公證。”“嗬嗬嗬,算了,看在詹躍進的麵子上,交你這個朋友。”李閻從個人印記掏出真君五皂的戒指扔給了武山。武山接住戒指,有些奇怪地看了李閻一眼:“現在公證?”“不用了,我今天心情好,看在詹躍進的麵子上,東西還給你就是了。”“……”武山把戒指收好:“我不會欠你的情,半年以內,東西一定給你送到。”“隨你的便吧。”武山站起來就走,屁股下麵的凳子duang地一聲彈了起來。李閻也沒攔他,倒是抬起飯館的凳子看了半天:“刀子買的東西質量不錯啊。”門外,路虎車引擎發動,沒一會就消失在街角。……渝市某高校,博學樓詹啟平是民商法學院教授,也是新任的常務副校長。一般到了他這個職務,有人是不給本科生上課的,許多甚至連名都不掛,但詹啟平不同,他上課是雷打不動。詹啟平愛好養生和運動,時常長跑後,頂著一腦門的汗,穿著運動服跑到教師上課。雖然是五十多歲的人,可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說他三十出頭也有人信,詹啟平為人和藹,喜歡談天說地,學生們都很愛戴他。他的課幾乎場場爆滿。下課之前幾分鐘,詹啟平把教案一合,才拿起一本《三體》來:“康玉平,上來拿你的書。”一個臊眉耷眼的高個子走上了講台。“你下次上我的課再敢看小書,我讓你給我們同學人手買一本,我當教材講。”詹啟平的話無疑引起一陣哄笑。一個戴著眼鏡,容貌清秀的短發女孩忽然提問::“詹老師,你也看三體麼?”“看過。”詹啟平點點頭,前不久三體才拿了雨果獎,本來沉寂許久的中國科幻,一下子迎來了新生。“那您覺得大劉書裡寫的黑暗森林法則,有可能成真麼?”詹啟平想了想說:“我認為並不現實,”他頓了頓又說:“中的黑暗森林法則,是有許多假定和前提的。在我看來,讀者們有多相信黑暗森林法則,取決於他們自信的生命和科學,在這個無比浩瀚的宇宙中,能起到多大的主觀能動性。”他望向女孩:“生命的第一要務,必然是生存。生命的演化生態,也必然隻謀求生存。而生存本身和與是否掌握高明的科技,物種結構是否進化,乃至更基礎的智慧,情感,都沒有必然聯係。甚至是反作用,以生存和延續作為基礎,最終進化出的未必是猜疑鏈和技術爆炸下的超級文明,更可能是結構簡單,能在最惡劣的情況下生存下的緩步類動物。”有些聰明的學生聽出了詹啟平的弦外之音,不悅地說:“老師你這麼說,是先斷定科學進步有局限,而人類無法超越。這是偷換概念。”“我不否認。”詹啟平沒有因為學生的質疑而生氣:“人類這一物種的曆史不過區區幾百萬年,過去的一百萬年沒有科學兩個字,未來的一百萬年也未必有。宇宙無所謂生命,生命也無所謂文明,文明更無所謂科學。如果真的認為,科技必定無限製的延展,文明的形態終將走向終極和玄學,這無疑是,科幻愛好者的傲慢了。”詹啟平的話引來好一陣討論,許多學生並不以為然,詹啟平或許是民商法領域的專家不假,但涉及到科學和科幻,詹啟平隻是個門外漢,何況,詹啟平的老學生們都知道,自己這個老師性格,人品,能力都沒的挑,唯獨太愛誇誇其談,金融,股市,佛學,戰國史,國際關係,他總是頭頭是道,可沒幾樣是真的有見地。詹啟平不知道為什麼,聲音又低沉下來:“即便真有那樣一個,或者一群高級的,掌握偉力的生命們,他們未必能以接近真理,接近終極得方式生存。無論他們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無論他們有怎樣的偉力和閱曆,隻要他們頑固地堅持自己的生存方式,頑固地認定某種充滿局促的方式,才是活生生的存在,那他們終究要因此而死的。”鈴聲響了,好一陣鐺聲過後,武山站在門口,敲了敲旁邊打開著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