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醫退下後,若瑤去太醫院領了藥材來熬藥。
熬好了藥之後,謝明曦親自喂顧山長喝了苦澀的熱湯藥。
顧山長喝了湯藥下肚,出了一身汗,精神稍振。對著謝明曦歎道:“師父也老了。這些年來,從未有過什麼病痛。現在躺在床榻上,喂藥都得人伺候。”
謝明曦笑著寬慰顧山長:“弟子伺候師父喝藥,也是應該的。師父彆嫌棄弟子笨手笨腳才是。”
顧山長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能勞煩皇後娘娘親自伺候喂藥,這天底下,還有誰比我更有福分?”
可不是麼?
俞太後臥榻養病這麼久,謝明曦做足了孝順兒媳的模樣,卻也從未親自伺候過湯藥。
一想到俞太後,顧山長心裡又是一陣抽痛,嘴角邊那一絲清淺的笑意,化為苦澀。
謝明曦心裡不是滋味,低聲說道:“我知道,母後離世,師父心中感傷難過。請師父一定要保重身體。就算是為了我。”
顧山長抬眼,凝望著目露關切的弟子:“你放心,我會很快好起來的。”
顧山長素來說話算話。
謝明曦稍稍放了心,叮囑幾句,又起身回了靈堂。
若瑤接替謝明曦,守在顧山長的床榻邊,輕聲說道:“就算為了皇後娘娘,小姐也該早日放下過去,早點好起來。”
顧山長慢慢呼出一口氣:“嗯,我知道了。”
主仆兩個相伴多年,感情深厚。
若瑤說話也沒什麼顧忌,低低地說道:“說句不該說的話。太後娘娘活著一日,皇上和皇後娘娘就要提防戒備一日。現在總算熬到了這一日,皇上皇後娘娘也能徹底放下心,過些安穩日子了。”
此時的若瑤,自然不知道,帝後將要所做的事,會在大齊朝野掀起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什麼安穩日子,不存在的。
……
顧山長這一病,謝明曦惦記不說,阿蘿幾個孩子知曉後,也同樣憂心牽掛。幾個孩子每日要跪靈半日,另外半日,便一起來椒房殿,陪在顧山長身側。
顧山長心裡既妥帖又慰藉:“我生的是小病,很快就好了。你們不必時時來相陪。”
阿蘿嘴皮子最麻溜,立刻小聲道:“我們每日隻來一個時辰,陪師祖母說說話解解悶。”
芙姐兒蓉姐兒齊聲附和:“阿蘿堂妹說的是。”
男孩子們就沒這般溫柔小意了。
霆哥兒頗為耿直地說道:“其實,我也覺得沒必要天天都來。不過,大家夥都來,我也就跟著來了……霖堂兄,你一直衝我眨眼乾什麼?莫非是飛蟲飛進你眼裡了?”
霖哥兒:“……”
霖哥兒眼角抽了抽,將頭轉到一旁。
阿蘿和霆哥兒是老對頭,現在動手少多了,不過,三兩日總要爭吵一回。兩人如針尖麥芒,互不相讓。
“你不樂意待在這兒,就去靈堂。”阿蘿毫不客氣地攆人。
霆哥兒斜睨阿蘿一眼:“誰說我不樂意了?我才不走。”
在椒房殿裡待著,總比在靈堂裡跪著強多了。
眼看著兩人又要掐上,顧山長立刻咳嗽一聲,扯開話題:“我有些渴了。阿蘿替我去端一杯茶水來可好?”
阿蘿瞪了霆哥兒一眼,這才笑著應了。
霆哥兒衝阿蘿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阿蘿背後似長著眼睛一般,突然回頭,正好逮了個正著。阿蘿心裡火氣蹭地就冒出來了:“盛霆!你衝誰翻白眼?”
霆哥兒索性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衝誰,我就是翻著白眼解悶。”
阿蘿:“……”
阿蘿被噎得跳腳,氣得握緊拳頭。
七歲的男童,正是淘氣好動貓憎狗嫌的年齡。
霆哥兒昂著頭一臉挑釁,已足夠可氣了。更可氣的是,他嘴裡也不消停:“喲,莫非今日還要和我動手不成?這回輸了,再被罰站丟臉,可怪不得我。”
霖哥兒聽得頭痛不已,拉著霆哥兒的衣袖:“霆堂弟,你彆說了。”
芙姐兒見勢不妙,緊緊拉住小臉漲得通紅的阿蘿:“阿蘿堂妹,夫子還在病中,我們是來陪夫子的。要是在這兒鬨騰起來,七嬸娘定會生氣。”
話音未落,門外便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這麼湊巧,謝明曦便在此刻來了。
……
謝明曦邁步進了寢室,將眾孩童的模樣儘收眼底,神色微冷,目光落在阿蘿的臉上:“阿蘿,你不是說來陪伴你師祖母麼?為何在此喧嘩鬨騰?”
不管何時,隻要她和霆堂兄鬨口角,母後總是先張口責怪她。
阿蘿往日總覺得委屈難過,和親娘也有了些隔閡。在那一日去過謝府母女長談一番後,阿蘿才體會到親娘嚴苛言行下的深切母愛。
此時謝明曦沉著臉嗬斥,阿蘿乖乖聽了,低著頭認錯:“對不起,母後,是阿蘿不懂事。阿蘿不應該喧嘩吵鬨,擾了師祖母寧靜。母後責罰阿蘿吧!”
謝明曦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暫且記下,待日後再罰你。”
然後,謝明曦目光一掃,掠到了霆哥兒身上。
目光平靜微涼。
霆哥兒渾身打了個激靈,立刻收了那副昂首挑釁的嘴臉,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七嬸娘,我錯了。”
謝明曦淡淡哦了一聲:“你說一說,你錯在何處?”
霆哥兒遲疑了片刻,才道:“我錯在不該張口挑釁阿蘿堂妹,更不該擾了夫子的安寧。”
謝明曦對霽哥兒等人都頗為寬容,唯有對霆哥兒最是冷淡。這份冷淡,甚至比怒罵嗬斥,更令霆哥兒沮喪。
果然,謝明曦隻問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既未責罵,也未說要懲罰。
霆哥兒逃過這一關,心裡卻湧起莫名的失落。
他寧可被七嬸娘責罵嚴懲……
顧山長見不得孩子們噤若寒蟬的模樣,笑著打圓場:“孩子們鬨騰,屋子裡也熱鬨些。你就彆繃著一張臉了。瞧瞧孩子們都被你嚇成什麼樣子了。”
謝明曦平日笑意盈盈,極少沉臉動怒。
孩子們卻都很怕她。
顧山長這一張口,謝明曦才笑了起來:“好,我聽師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