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錄影棚裡感受不到外麵天氣的好壞,但薑綺感覺自己依然能聽見外麵的雨聲嘩嘩。
雨聲來自心裡。
薑琦知道自己是緊張了。
她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看著另外空蕩蕩的七張如博物館藏品般靜謐的單人沙發,她不可能不緊張。
《唱作人》之於原創音樂,就相當於《歌手》之於翻唱,是標杆。能參加的不管人氣高低,但在專業領域都有兩把刷子,在這裡,音量的大小取決於實力的多少。
音樂發展至今,已衍生出多種多樣不同風格的類型音樂,即便是搖滾,細分下去也有【迷幻搖滾】、【重金屬搖滾】、【爵士搖滾】……一共上百種。都說不同風格的音樂分不出好壞,確實如此,但《唱作人》就是把不同風格的音樂人放到一個場合裡,進行一對一比拚和對決。不分音樂好壞,但要分音樂人強弱。這裡是比《歌手》舞台更殘酷的地方。
從經紀人那得知自己拿到《唱作人》首發席位的時候,薑琦連連搖頭,差點推了通告,曾一度不敢來。
之所以不敢來,是因為對音樂尚存敬畏,有自知之明。儘管前年考進了【魔都音樂學院】作曲係,一度被貼上才女的標簽,但自從進了【木星少女】,不敢說品位在一首首快銷品歌曲中被消磨,但練習和創作的時間確實大大減少,聽新歌學習都得從換場、跑商演、等演唱的零碎時間裡見縫插針。
夠資格參加《唱作人》的音樂人,起碼都在音樂市場上廝殺過幾年,有幾首自己的作品,有一堆自己的樂迷。而她呢,現在還什麼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本不該來,但最後她還是來了。
真正讓薑琦決心來參賽的,不是公司寬慰她的那句“露露臉,就算一輪遊也是賺了”,而是聽說韓覺也參加《唱作人》的消息。
【魔音】作為全世界頂級的音樂學府,能入學的都可以稱為天才。薑琦以【魔音】學子的身份參加《創造909》,一度引發爭議。很多人不理解她,隻覺得她自甘墮落,覺得她吃不了創作的苦,想走捷徑。
當時薑琦背負的壓力很大,不明白追尋自己喜歡的東西怎麼了,她也沒有害了誰啊,為什麼都要罵她。
但她有天看到新聞,才發現她那點壓力,跟一個人比起來的話實在算小。
韓覺打算自編自導拍電影,當時情況不僅是萬人勸阻了,而是萬人嘲諷。
然而麵對人們的嘲諷和譏笑,韓覺並不加以理會。好嘛,你們不讓我乾我就偏要乾,我不僅乾,我還要把你們的質疑當靈感寫成一首歌,用這首歌賺錢。
《TheSoundOfSilence》伴隨著薑琦走過了那段不被理解的日子。後來薑琦堅定地走到了最後,以【木星少女】的身份出道,同時也沒有落下專業,仍在求學。
對於彆人的眼光,薑琦在意是依然在意的,但她學著韓覺,嘗試著不去過分在意。《時空戀旅人》口碑逆轉打了成千上萬人的臉,讓薑琦明白了撕下標簽的痛快,她也想像韓覺那般瀟灑。
她聽韓覺的歌曲,關注韓覺的動態,看韓覺的節目,和韓覺的朋友——翁遙做朋友,讀韓覺看的書……越是了解韓覺,她就越像挖寶一樣停不下來,也越明白世人對韓覺的誤解有多大。
韓覺對人生的恣肆,對自我的追求,以及在多個領域的天才發揮,都讓薑琦除了崇拜還是崇拜。
就算是偶像藝人,也會有自己的偶像。
韓覺成為了薑琦的偶像。
聽聞韓覺參加《唱作人》,薑琦是很開心的,不僅有好歌聽,還可以追隨偶像的步伐,近距離接觸。
薑琦追星的方式,就是去貴賓席聽現場……不對,是去跟偶像同台競技!
“你好。”一個男人的嗓音讓薑琦從神遊中回過神來。
薑琦定睛去看,認出了對方。
眼前男人麵容精致,戴一個黑色針織帽,戴金絲細邊眼鏡,氣質安靜。他是一名在民謠領域頗有名氣的獨立音樂人,不僅自己唱,還給彆人寫歌。之前從未上過綜藝,這次可能是第一次。薑琦沒想到他會出現,所以很是震驚。
“你好。”薑琦站起來也打了招呼。
針織帽掛上笑容,對方進來後,看著剩餘的七張沙發開始挑。
薑琦是第一個來的,坐在房間最深的兩張沙發之一,距離門口最遠。
針織帽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挑了離薑琦最遠的斜對角位置。針織帽似乎沒能將薑琦認出來,打了招呼之後就沒有說話,而是打量著房間的四周。
房間很空曠,八張深色的單人沙發,四四對放,代表著八位參賽音樂人。現在坐了兩張,還餘六張。房間靠牆的周圍是一些擺設的樂器,頭頂的燈光打得並不透亮。其中一側牆嵌著一塊大透明玻璃,玻璃對麵是一個密閉的小房間,中間立著一個話筒。是音樂人熟悉的錄音棚。
除了茶幾上的讚助飲料,一切都跟之前幾季一模一樣。
針織帽將房間打量了一遍,而後玩著手指,開始發呆,讓有心聊天的薑琦隻能把話吞回去。
沉悶的氣氛並沒有因為房間裡由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而有所改變。
【有點抱歉,沒有把對方認出來,直接問她是誰又顯得不太禮貌,所以就沒有搭話……感覺她是個偶像。】針織帽事後在小黑屋裡是這樣描繪當時的心理活動。
第三個人就在針織帽到來後不久就來了。
此人留著板寸發型,一副凶狠不好惹的樣子,話卻極多,一進屋就貪婪地打量屋子,摸摸樂器,碰碰音響,發出感慨。
寸頭在入座前先是看了看鏡頭,然後看了看燈光,煞有其事地分析了一番,“坐這裡最上鏡”,便挑在了針織帽身邊的沙發坐下。
很快後麵陸陸續續又進來了三個歌手。一個唱抒情的,一個唱說唱的,還有一個唱搖滾的。全是近幾年成績不俗的創作型歌手。
大家互相之間不是聽過名字就是聽過作品,相互說著“久仰大名”,“我是你的粉絲”,“我才是你的粉絲”,然而氣氛還是不熱烈,處處透著一股尷尬。
這裡是競技舞台的現場,本就讓來者緊張,大家平日裡整天整天地麵對樂器和電腦,又都沒什麼上綜藝的經驗,第一次見麵讓他們熱烈還真的沒法一下子做到。
除了寸頭。
也不知節目組邀請寸頭的時候是否考慮到了寸頭的性格。寸頭跟針織帽聊旅遊,跟說唱歌手聊時尚潮牌,跟搖滾歌手聊吉他,很忙很交際花,不至於讓節目組大段大段的素材全是廢物。
但是沒人跟薑琦說話。對於薑琦,大家此時的心理活動是【不知道她是誰】、【不太清楚她為什麼來,她不是偶像嗎?】。
薑琦一個人坐在角落,儘管來之前大抵清楚自己會收獲什麼樣的視線,但做好心理準備不代表此時就不難受了。
在眾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的時候,門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門口,然後安靜了下來。直到這個人在沙發坐下之後半分鐘,現場也都沒人說話。
…………小黑屋…………
寸頭:【我當然知道他,我關注他很久了,多種風格的音樂都有接觸,而且質量都很高,真的很厲害。可以說我這次來主要目標就是他。打敗這樣的天才,我會有快感。】
針織帽:【沒有見過麵,但一直知道他有多厲害。寅子(宋寅)是聽過他那個作品鑒賞會的,說有好幾首歌是真的好,可惜他懶得放出來。我覺得所有的靈感都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長期判斷和思考的結果。那個過程沒有捷徑。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那個他的文件夾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說唱歌手:【他在我們說唱界就是個傳說,不是他自己說的那種——聽說過沒見過的傳說,是真的傳說。他不混圈子,不比賽,發作品直接開宗立派。我是很希望能跟他切磋一下的,如果贏了他,我感覺我會進步很多。】
搖滾歌手:【現在圈內都在講,同年齡段的音樂人裡,他扛大旗。我對這句話不是很服氣。什麼?他三十歲了?那就不關我什麼事了,哈哈哈哈~】
抒情歌手:【真的好帥……】
………………
屋裡還空著兩張沙發。
在來之前,小周有講過屋子裡的布局和接下去的流程會是什麼樣,因此韓覺進屋之後,在兩張沙發之間挑了其中一個,徑直走去坐下。
他的左邊是一個打扮樸素的男人,右邊是一個長相和裝扮都很甜美的小姑娘。小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我沒遲到吧?”韓覺問。
小姑娘快速搖頭,然後盯著他不說話。
韓覺就算瞥開視線她也還在盯。
“韓老師!”小姑娘突然以下屬見領導的姿勢,低頭,伸出雙手,想跟他握手。
韓覺想了想,站起來就打算換個位置。
薑琦立刻拉住韓覺的手進行挽留:“韓老師!韓老師!請留步!”
韓覺坐回座位,但隻貼了半個屁股在沙發上。
薑琦傾斜著身子,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像狂熱的粉絲,不然隨時準備離開沙發的韓覺鐵定要換位置。她小聲而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她有多喜歡韓覺的作品。喜歡《WeWillRockYou》的大道至簡返璞歸真,也喜歡《開到荼蘼》帶禪的歌詞和華麗的編曲,喜歡《以父之名》說唱韻腳的開創性,其中最喜歡《TheSoundOfSilence》。
“這首歌陪伴我經曆了很艱難的一段日子!”
薑琦說韓覺不隻是她音樂方麵的偶像,人生中更是如此。
她和韓覺躲在角落裡聊天聊得熱烈,和其他人行程截然相反的畫麵。之前是人們聊天不帶她,現在倒像是她和韓覺聊天不帶他們。
薑琦說著那段艱難的日子,“那個時候顧凡老師也鼓勵我,說他也經曆過網絡暴力,這種事隻能自己挺過去。”
“你認識顧凡?”韓覺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認識呀!”薑琦就說自己是《創造909》出來的,顧凡老師很照顧她。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不把她是翁遙的好朋友這件事說出來。
韓覺點點頭,放心地往後一坐,胳膊擱在扶手,踏踏實實陷在了沙發裡。
“我就覺得您特彆瀟灑,希望以後能像您一樣。”薑琦說。
“其實那些網絡暴力你和顧凡的人也很瀟灑。”
薑琦愣了一下,差點以為自己被韓覺嫌棄了,但她覺得韓覺的話沒那麼簡單,琢磨了一下,以拳擊掌,恍然大悟:“我懂了!韓老師您的意思是,勇敢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也是一種瀟灑!”
“不對,”韓覺果斷說不,“我的意思是,他們的祖先進化出了智力最後遺傳到他這裡,但他竟然選擇不用。還有比這更瀟灑的事?”
薑琦陶醉了。她覺得偶像不愧是偶像,哪怕是刻薄的樣子也真是太帥氣了。
在總體尷尬局部熱烈的聊天氛圍中,他們迎來了最後一名唱作人。
是個背著吉他長相普通卻氣場強大的女人。
在座的人都微微張嘴驚歎表示敬意,因為實在沒想到這一位會來。
韓覺就沒有張嘴或者瞪眼。
“哇~~女魔王都來了!”薑琦轉頭看到韓覺麵無表情,隻是直勾勾盯著人家的吉他,覺得有些奇怪,但她突然想到一種可能,趕緊小聲詢問:“您不認識她?”
韓覺沉默。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為避免引發歧義,顯得過於裝比,韓覺小聲回答:“我可能聽過她的歌。我聽歌的時候按提名榜單刷,隻放歌,聽到好聽的歌會記下歌手的聲音和歌曲,但不記歌手名字。”
薑琦還能說什麼呢?隻能說偶像就算是聽歌的方式也異於常人,實在太帥氣了!
當三女五男一共八位唱作人到齊之後,節目也就要開始下一階段了。
第九個進到房間的是主持人。
“氣氛不錯啊。”主持人是一名年輕的歌手,和在場的一些音樂人在其他場合有過照麵。
“我不知道在座的是不是互相都認識,所以我給大家都介紹一遍吧。”主持人對著距離門口最近的針織帽就開始介紹。
在介紹的時候也會放出一些獎項或成績,讓觀眾和其他選手對實力有個直觀的概念。
比如針織帽是,“這位在去年【金曲獎】最佳民謠提名……”
介紹寸頭的時候,“霸占【風雲榜】冠軍單曲四個星期……”
介紹女魔王,“這次詞、曲、編、錄、混還會一手包辦嗎?”
其他人不是在【金曲獎】混了臉熟,也是攬了幾個冠軍在身上。
韓覺一邊聽著,一邊感慨這幾個小年輕還真厲害。同時心裡也有些感到期待。能和高手切磋,本就是一種享受。之前無論在《IAMASINGER》還是【極限演唱會】上,都差了那麼點意思。現在這種比賽的氛圍,讓韓覺開始有些興奮。
等介紹到韓覺這裡,主持人直接笑著說“這位應該不用我介紹了吧”,而其他人竟隻是笑了笑,默認了這種說法。
但主持人還是禮貌地介紹了一下,“用全英文專輯曆史性地登頂【風雲榜】專輯榜,創作的華夏歌曲也是單曲榜的冠軍常客……”
“薑琦是【木星少女】的成員……”主持人說了這句,寸頭用鼻子無聲地笑了一下。
“……也是【魔音】的尖子生。”然而這句話倒是讓大家收起了對薑琦的輕蔑。
如果原先她是被忽略的小透明,那麼薑琦現在就是一場好戲。眾人用【姑且看看你有什麼本事】的玩味眼神看著她,似乎隻要她露出了一點破綻,那麼大家就會毫不留情地撕碎她。
薑琦身子輕微有些戰栗。周圍除了她都是【風雲榜】冠軍級的創作歌手,其中幾個更是【金曲獎】提名者和得主,她心裡的壓力空前絕後的大。
“好好發揮就行了,就算淘汰了也是值得的。”韓覺問她。
“您說得對!我能跟大家同台競技本身就是一種成長,我隻要全力展示了自己,就算是淘汰了也是值得的!”
“不對,”韓覺果斷搖頭,“你今天見到了我,還跟我聊了這麼久,就不枉你來這一遭了。”
“……”薑琦呆若木雞,顫顫巍巍地豎起大拇指,想要說不愧是她的偶像……
不等薑琦大腦重新啟動,韓覺就笑了一下,“開玩笑的。”
“把偶像比下去才是對偶像最好的致敬方式,”韓覺認真地說,“我等著你來把我淘汰。”
薑琦用手捂著心臟,感受著胸腔內逐漸舒緩的跳動,再看著韓覺的笑容,她是真心實意覺得她的偶像是韓覺,這實在是太好了。
“所以你要堅持到後麵啊。”韓覺的潛台詞是,他一定能堅持到節目的後麵。
主持人接下來介紹的規則,和小周給韓覺補習的規則差不了多少。
《唱作人》分上半季和下半季,分彆對應兩個賽場。上半季賽場規則和《歌手》差不多,淘汰加補位。前半場參賽的大多是近年來比較活躍的唱作歌手,年紀較輕,資曆較淺。上半季八個隻能進三個到下半季。下半季的賽場的參賽歌手依然是八個,不同的地方在於,新登台的五個同台競技的,都是資曆悠久、功力深厚的老唱作歌手。
“接下來我們就開始【小樣互聽】環節吧。”
主持人手一揮,位於身後的錄音棚就亮了起來。
“那誰先呢?”主持人也不指定誰先,就讓唱作人們自行決定。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陣,都有自己的考慮。
“我先來吧。”女魔王提起吉他,大步往門口走去。出了門,從外麵通道進了錄音棚。
站在錄音棚的中間,四周牆的顏色轉換成了明黃色。
除了韓覺,大家都知道這牆的顏色的轉換,是一人一色,八人八色。
【小樣互聽】環節並沒有硬性規定歌手要唱幾句,甚至往屆有的唱作人為了隱藏實力,有用【啦啦啦】代替的,有完全用一套假歌詞迷惑大家的,手段不一而足。
女魔王演唱資曆不深,但從業經驗豐富。在自彈自唱當唱作人之前,她已經當了十年的幕後創作人,和無數大咖合作過。十年累積,資曆、人脈、經驗、天賦,在她的三十一歲完美結合,終於台前轉幕後。她之所以被稱為女魔王,是因為在三年前的【極限演唱會】裡,她把一段用嘴哼哼的旋律一點一點做成最終的完成品,從頭到尾所有流程完全一個人搞定,歌還特彆好聽,拿了那年的第一。
女魔王一開口,韓覺就想起來他是聽過女魔王聲音的。
韓覺清楚知道自己是靠著後天學習,然後把前世的寶藏統統消化,這才勉強成為了一個半吊子全才,而女魔王是真正的全才。
女魔王自彈自唱信手拈來六句歌詞,隻一分鐘時間,然後停下不唱。小樣僅僅露出了冰山一角,卻足夠讓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一聲感慨。那是忽略了敵對關係,隻感受到音樂之美的感慨。
聽完了女魔王的小樣,韓覺意猶未儘,迫不及待地想聽完整版。
女魔王出了錄音棚,大家用掌聲迎接。
接著大家輪流進了錄音棚。
韓覺坐在位置上,一直把記憶裡刷這個世界的音樂時牢記的音色,和眼前的歌手們對應,有的對應上了,有的沒對應上。
等到薑琦都戰戰兢兢從錄音棚出來之後,沒唱小樣的就隻有韓覺了。
如果說,大家看薑琦就是在看一塊唾手可得的肉,那麼他們看著韓覺,就像是在看一塊極好的磨刀石,或者墊腳石。
韓覺站了起來,活動活動了手指,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慢慢走進了錄音棚。
“我也是自彈自唱。”
韓覺說著,就走進錄音棚,將手放到電子琴的琴鍵上。
錄音棚周圍,是顏色轉換成深藍色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