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安全島(1 / 1)

金曲獎的頒獎典禮是在晚上進行,但下午的時候氣氛就已然到位。

傍晚的時候盛夏的炎熱稍有消退,但人氣興盛,是最熱鬨的時候。此時走在紅毯上的嘉賓,大多有頭有臉,都能被觀眾叫出名字或認出個麵孔。觀眾反複衝擊保安和欄杆的封鎖線,歡呼聲一陣緊接著一陣,幾乎就沒停下來過。

章耀輝雖屬幕後,但人氣和知名程度不亞於明星,往紅毯上一走,就可以走到熱搜的前排。但章耀輝懶得去湊那個熱鬨,他畢竟不是真的明星。就像有人自稱他的粉絲來討要簽名,他一律拒絕,他本職到底是一家跨國集團的掌門人,不能在來路不明的紙上簽字,也不能把簽名傳得滿世界都是。

章耀輝繞過鋪有紅毯和記者的那條星光大道,走彆的通道進了場。然而場內也有攝影師和主持人在遊蕩,一看到章耀輝,主持人趕緊放走身前一個不善言辭的音樂人,急切而不失優雅地湊了過來。

一頓采訪是避不開了。

“章先生,你好。”女主持人朝他問了好。

“你好。”章耀輝站在原地,表示接受采訪。

這位主持人章耀輝以前見過,但今天能感覺到有些不同的是,她的聲音比以往多了點底氣,眉宇間也有些“我在盯著你,千萬彆讓我抓到”的興致盎然。

章耀輝知道,這是【我也是】運動的影響擴散給女性帶來的變化。

時至今日,【我也是】運動已經不僅僅是性.侵維權的運動了,而是大範圍的女性意識的覺醒。

之前章耀輝還沒進場的時候就觀察到,今天出席典禮的女明星和女音樂人裡,穿裙子的少了很多,裝扮也都樸素自然,不再像以前那麼華麗。爭奇鬥豔的反而會成為異類。“沒必要再討好男性”就像是今天時尚的主題,有些人甚至故意打扮得很中性,以表明一種態度。

男性們相應的也有變化。攝像師現在都不敢由下往上拍攝女性,因為這樣會被說成“男性凝視”。一些生性風流的人更是不敢再亂說話,唯恐被抓住話茬往死裡打,什麼“性.感”、“苗條”的稱讚說出來就像是挑釁,得深思熟慮。

章耀輝對於這種變化是樂見其成的,他在兩性關係方麵毫無破綻,對女性也從無輕視,畢竟他在未發家前,就斬斷過不少伸向女兒的黑手,對此事向來憎惡。如果圈子裡能少點烏煙瘴氣,那是再好不過了。不管翁楠希當初是為了什麼目的發起的這場運動,但在章耀輝看來,翁楠希推動了兩性平權這件事,實在算得上厲害。

“今天是一個人來的嗎?”主持人向形單影隻的章耀輝身後張望,好奇道:“女兒沒有一起嗎?”

“她來乾什麼?她又沒提名。”章耀輝說。

“來頒獎也不錯啊。”主持人笑了笑,意有所指。每年的【最佳男歌手】獎,都是由上一年的【最佳女歌手】頒獎的。

結合最盛的傳聞,今年的【最佳男歌手】很可能由韓覺獲得,到時候應該是由章依曼這位去年的【最佳女歌手】給他遞獎杯,場麵必然是很好看的。

“所以啊。”章耀輝攤了攤手,用無奈的表情和語氣補完了後半句話:所以我今天才一個人來。

同樣的意有所指。隻不過他說的是另一條傳聞——韓覺今晚並不打算出席領獎。

主持人被逗笑了,心裡有點懊惱自己今天的穿著太古板了。

“我們都很想念章老師,很好奇她最近都在乾什麼。”她用手捂住心口,語氣十分懇切。

金曲獎的頒獎典禮是全程直播的。在典禮開始前的這些時間,紅毯那邊的場外采訪和會場裡的場內采訪交錯著播放,是兩位主持人的戰場,雙方暗中較勁,想方設法讓鏡頭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章耀輝知道主持人把話題引到了女兒身上是為了什麼,但他也樂於多說兩句。

“她最近就是玩啊,和她男朋友一起旅遊,小年輕瀟灑的很咧!”章耀輝的語氣像極了被留守的兒童。

“玩得怎麼樣?開心嗎?”

“開心肯定是開心的啊,環球旅行啊。”

“那你呢?你開心嗎?”

“我開不開心?我都快五十的人了,還得每天加班工作,結果我女兒已經在享受退休生活了,真是羨慕死了。”章耀輝搖了搖頭。

“女兒在國外那麼久,會不會不放心呢?”主持人問。

不放心當然會有。

以前他出差外派,把女兒交給譚念照顧,後來女兒去外地或者出國,也都有經紀人和團隊跟著。這次不一樣。這次女兒隻和韓覺出去,兩個從小當藝人的,社會經驗都沒多少,怎麼讓人放心得下。

章耀輝這次聽到女兒回家的消息,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處理完手裡的事,連夜從京城回到魔都。

到家的時候,家裡的燈已經亮著了。

大門的路燈指引出一條路,客廳燈開得通明,漏出溫馨的黃光,屋子裡隱隱傳來電視熱鬨的音樂和特效,院落那邊,章三跟個智障一樣把他當成了賊偷,正嗷嗷叫喚著。章耀輝站在門外,還沒進家就已經跟泡在溫泉裡一般舒適。

這是久違的家的感覺。

嚇退蠢狗章三,進了門,章依曼正在布置宵夜,見到他來,咋咋呼呼地招呼他趕緊洗手坐下,再不快點吃掉,節目就要放完了,到時候氣氛就不夠啦!

章耀輝看向茶幾,所謂宵夜隻是一堆【M記】的漢堡薯條炸雞。再看電視,電視裡放著綜藝《華夏有嘻哈》,當年和韓覺一起參賽的小範如今成了製作人,歪坐在導師席上,戴著墨鏡,一臉的神秘莫測,惜字如金。

章依曼洋洋得意地說,吃飯講究一個氣氛,就像年夜飯搭配春晚,洋快餐也要搭配說唱才好吃,是不是很有道理?

章耀輝頓感心酸,在電視熒光的反射下,仿佛頭發都白了許多。他問女兒,夜宵吃這些會不會太不健康了?

章依曼還是很體貼她爹的,寬慰道她跟韓覺在一起之後,也不是頓頓吃這些“垃圾食品”,所以不用擔心她營養不均什麼的。

我問的是這個嗎!章耀輝怒道。他心酸女兒不顧老父親年近半百的高齡,竟喂他吃這些高油高鹽的東西,一點也不貼心小棉襖。

誰知章依曼早有準備,端出一盒蔬菜沙拉和一小杯玉米粒。

章耀輝沉默片刻,一邊拿起漢堡,一邊感慨女兒出去的這兩個多月,到底是有長進的。裝傻可以裝得跟真傻一樣,簡直以假亂真,實在厲害。

章依曼笑嘿嘿地說,其實是韓覺建議她準備兩套方案。猜測如果是先拿出沙拉,章耀輝一定會怒斥不給肉吃。如果先拿出漢堡,則會被說不顧健康。

章耀輝惱羞成怒,把紙巾一甩,說我不吃了!

章依曼咆哮,你都吃完了!

電視裡小範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地淘汰掉參賽選手,電視外,章耀輝和女兒邊吃邊聊,多是他聽她講出國兩個多月旅遊時發生的事。

章耀輝一直通過朋友圈關注著女兒的動態,去過哪裡好玩的,吃了什麼好吃的,他其實都記著。但有些事情,終究是不如當麵講效果來得更有意思。尤其是章依曼跟韓覺用錄像機拍了很多的視頻,記錄了遊玩的點點滴滴。

比如章依曼跟韓覺玩跳傘。章依曼指著電腦,說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個視頻,因為是他們互相影響、一起探索了人生更多可能性的證明。結果章耀輝看到視頻裡韓覺跟漏了氣的氣球一樣癱倒在地,頓時笑得不可自抑,咣咣拍著桌子,鄙夷道就這?章依曼製止無果,氣得用紙巾捂住她爹的口鼻,強製性不準他取笑她的男朋友。

再比如,他們玩到巴國的時候,會和路邊的小孩一起踢球,章依曼左衝右突連過數人,單刀進球,精彩至極,而韓覺則笨手笨腳的,還想玩什麼“少林足球”,在地上做著托馬斯回旋,結果球早就被敵對的小孩撿走,一口氣踢到了家門口尤不自知。章耀輝一邊看一邊感慨,說章三上場都踢得比韓覺好。

章依曼突然想起要質問老爹把章三養奇怪了的事,於是要去院子拿物證。

章耀輝繼續坐著看視頻。

沒有女兒在身旁,章耀輝立馬放鬆表情管理,嘴角含笑看著影像裡的人,時不時被逗樂,小聲地笑出聲。眼神滿是欣慰。

其實女兒具體玩了什麼,他並不特彆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女兒的笑聲,臉上飛揚的神情,和看向鏡頭後麵的韓覺時幸福的眼神。

章依曼的隱退,某種程度上算是違約,損害了公司的利益。這讓章耀輝在公司內遭受了不少的非議和攻擊,其掌門人的地位也受到了質疑。為了壓下這些聲音,章耀輝做了很多補救和手段,勞累的程度比起最忙的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他始終不曾後悔。

他從沒忘記自己除了【艾都】掌門人之外,還有父親這個身份。當初他不擇手段力爭上遊,來到今天這個位置,將女兒的生活過濾得隻有純真和無暇,為的不就是希望女兒能夠開心幸福嗎?

縱使過濾韓覺的時候走了點彎路,後來也明白了一味的保護並不是長久之計,於是親手領著女兒見識世界的灰暗,但希望女兒幸福的心意,始終不曾改變一絲一毫。

現在來看,他這個當爹的還不算失敗。

電腦裡,還有其他不那麼搞笑的視頻。章耀輝一一點開看過去。

比如黃昏時分,章依曼坐在小旅館的陽台上,紅色的頭發像天邊的雲彩,她抱著吉他彈奏,悠然閒適地彈奏,時不時拿起腳邊的啤酒喝上兩口,愜意地歎出一口氣,對著鏡頭嘿嘿一笑,低頭再繼續彈。

比如兩人在遊玩到某個景點的時候,韓覺突然有了靈感,拿出手機記錄詞曲,兩個人回到酒店,一起把曲子合作弄出來。

再比如,韓覺發揮他導演職能,從早上叫醒章依曼開始拍她,跟拍一整天,用鏡頭把她的喜怒哀樂、呆萌、嬌嗔、困頓儘收眼底。仿佛他整個世界唯一的焦點隻有章依曼一個人。所有的異國風景,所有的異域風情,都隻是點綴而已,什麼都不比眼前的愛人更吸引他。

章依曼給章三擦乾淨了腳掌,牽著它回到了客廳。

章耀輝立馬收斂表情,跟專家一樣點評起韓覺的拍攝技法,說把章依曼拍得不像本人,真是恰飯導演,沒骨氣。

章依曼聽了隻想放狗去咬他。

章三看到章耀輝,立刻興奮地搖起了尾巴,仿佛遇見了久彆重逢的兄弟,撲上去想吃他手裡的雞翅。

章耀輝一邊跟傻狗角力,一邊問女兒,怎麼這次旅遊去的都是他們以前去過的地方。

章依曼點點頭說,對呀,但是大叔沒去過。這些地方她都玩膩了,但是有了韓覺的這些城市,對她來說又變得新鮮了。她說,“我又不是去看風景的,我隻是想看看在那些風景裡的他。”

章耀輝沒說什麼,隻是安靜地繼續看視頻。

電視裡小範正對一個模仿韓覺的歌手進行點評,說韓覺後期創作的說唱歌詞削弱了漢語四個聲調帶來的阻礙,唱出來都是帶有旋律的,這需要一定的音樂素養,能力要求非常全麵,不要輕易去學。

章耀輝調低了電視音量,問女兒,韓覺的病情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在看醫生。

在拍攝的視頻裡,章依曼和韓覺都是在笑的。而章耀輝同樣關心沒被拍到的那些部分。

一段正常的關係不可能隻有笑和快樂。真正決定關係長久與否的關鍵,往往是那些不笑的時候。

章耀輝當初決定了接受韓覺,就沒想過在他病情發作後置之不理。

對於最親家人的詢問,章依曼也沒隱瞞,她說就算在國外,韓覺也會定期和心理醫生見麵。韓覺一開始還不準備看醫生,說他們隻會說著“這不是你的錯”,然後把一切原因歸結到家庭,就可以憑此賺錢了。章依曼當然不認為有本事的心理醫生是這個樣子的,所以堅持要他去看。韓覺最後隻能去,但去了似乎也沒什麼效果,醫生說他的戒備心太強太強,把內心捂得嚴嚴實實,一絲一毫都漏不出來,強行去看,還會迎來反擊,所以唯一能讓韓覺完全放下防備的章依曼,得擔起救治任務的主力。

章依曼對此當仁不讓。

旅遊的途中,章依曼見識到了韓覺罕見的脆弱時刻。他的情緒有時會莫名地低落,前麵走幾步是床,後退幾步就是沙發,但他偏偏就是想躺在中間冰涼的地板上,一動不動,靈肉分離,時間的流逝幾乎沒有感覺,伴隨著胸痛,覺得房間裡的一切都壓得他喘不過氣,僅僅是呼吸空氣這個動作,就已經累得他渾身大汗。

章依曼沒有哭也沒有不知所措,更沒有如臨大敵,她那時已經看過了很多的資料,詢問了很多專家,她已經下定決心用她的方式,試著把韓覺從泥潭裡拉出來。

除了叮囑韓覺按時吃藥,她還做了彆的很多——韓覺躺著不想動的時候,她就躺在韓覺的身邊,嘰嘰喳喳說話或唱歌,有時也放些電音,跟韓覺講國內外音樂的流行趨勢。韓覺情緒莫名低落的時候,章依曼就拖著他去健身房運動,回來之後洗個澡,點了外賣,再挑些治愈電影或喜劇來看。韓覺有時想什麼都不吃地把自己餓死,章依曼幾次詢問問不出他想吃什麼,就會點她喜歡吃的食物,自己吃著,品鑒著菜肴和甜品的味道,再時不時喂他吃幾口,詢問他的看法。每到深夜,她就化身最警覺的貓,韓覺的每個翻身她都能察覺,韓覺醒來她也醒來,但是被韓覺抱著輕拍幾下背,她又馬上迷迷糊糊重新睡著。

章依曼仿佛永遠元氣滿滿,積極地把活力渡到韓覺身上,給他充電。

她用行動向韓覺證明,她就是他的避風港,也是他的安全島,在她這裡,他可以袒露脆弱,她永遠是無條件愛著他的。

後來再去看醫生,醫生說情況確實有在好轉,章依曼說,她自己也是這麼感覺的。

章耀輝問女兒,這樣累不累。

章依曼露出大人的神色,笑著說偶爾會累,但就像章耀輝以前為她遮風擋雨一樣,累,但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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