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美叫完了才記起當初打哭她的“凶手”這會兒就在旁邊看著呢,頓時心裡虛了一虛。
北原秀次裝沒聽到,畢竟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沒必要非讓小蘿卜頭難堪。
但雪裡卻是個誠實的姑娘,而且她在劍術上還是很較真的,在旁邊直接反駁道:“姐姐,你的實力確實不如以前了,你現在出劍好像會不自覺的猶豫膽怯,雖然隻有頭發絲那麼細的一點點,但我的感覺不會出錯的,應該是你的劍心出了問題了!老爹常說,習劍習得不是劍,是劍心。習劍的過程就是打磨人心的過程,要讓人心晶瑩剔透,有韌性,有銳氣,剛中有柔,柔中帶剛,最後把人心變成一顆劍心,從此持劍就無往而不利了……”
雪裡很少長篇大論,而且她說話本來就點顛三倒四,一時讓冬美聽愣了——自家雙胞胎妹妹她當然是了解的,雖然說話不太過腦子,但她總是說實話的,莫非自己現在實力真的退步了?還有那顆什麼稀奇古怪的劍心出問題了?被他搶走了?
她目光情不自禁投向了北原秀次——莫非自己心裡竟然真的在害怕他?這家夥成為自己的心理陰影了?
好像現在自己握著竹劍確實沒有了以前那種踏實的感覺……
想到這裡她心裡的那股天生倔強之氣猛然升起,緊了緊手裡的竹劍便想向北原秀次發起直接挑戰,以證明自己雖然曾經非常慘的輸給了他,但內心中是並不畏懼他的,隻是在等待時機,積蓄力量!
但她連張了幾張口,又想起了之前的慘痛決鬥,那種自己近十年的努力和汗水毫無意義,在北原秀次麵前一錢不值的絕望感又迅速彌漫上了心頭,竟然不敢提出公平公正的比試。
沒有經過慘痛失敗的人是不會明白那種被人當麵擊潰的不甘,那種憋屈,那種心裡發堵的,不會明白由此引發的自我否定——我的努力到底有沒有價值?我吃那麼多苦受那麼多累,能不能得到回報?我是不是已經注定了就會是個失敗者?
很多人在一次人生重大失敗後就一蹶不振,無論之前多麼優秀都從此沉淪下流,成為活著的行屍走肉,這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跌倒了就再爬起來,這話說得是極容易的,但真能反複經受失敗的考驗卻並不容易。失敗,心裡難受,努力,再失敗,認命,得過且過,從此被人生賽淘汰出局,這樣的人其實數不勝數,世間舉目茫茫多。
當然,冬美被北原秀次正麵碾壓式擊潰還稱不上人生中的重大失敗,但她也僅僅隻有十六歲,這種失敗就夠她喝一壺了。
她一時呆立在那裡,握著竹劍陷入了沉思——我的劍心真的被那小白臉毀了嗎?
福澤直隆看了大女兒一眼,對此也愛莫能助。他以前就不認為這個大女兒在劍術上有才能,所以不希望她把劍術看得太重,隻是隨意教了教,儘量往興趣愛好方麵培養,讓她彆看得太重——這種就可以勝固欣然敗亦喜了,隨便玩玩的事沒人會放在心上。
但大女兒性格偏偏又倔強,沒事就自己練練,沒事就自己練練,並不想服輸,直到十二歲那年被妹妹輕鬆擊敗後才終於將目光投向了彆的方麵——被同胞妹妹擊敗她還能勉強接受,畢竟她老爹在她妹妹身上花的精力超過了她數倍,她輸了並不認為是她本身的問題。
但被一個同齡外人擊敗,再想重新完成心理建設就有些難了。
有時候坦然承認彆人比自己強也是一種勇氣,明白人生並不是單項競技,而是全麵的較量,不需要總要計較自己的短處——福澤直隆一直希望大女兒能明白的,可惜大女兒卻總是想鑽牛角尖。
他由著大女兒在那兒思考,目光卻轉到了北原秀次身上,笑問道:“北原君,一直也沒機會問問,那本《小野一刀流奧義解》有讀過嗎?”
他大女兒要去參加體育比賽了他並不是太關心,由著她自己闖蕩,但對北原秀次卻挺關心的,他認為北原秀次是他人生中僅見的天才,頗有些見獵心喜——都說名師難求,但有時有才能的傳人也不好找,找來找去全是些榆木疙瘩癡呆貨色。
萬幸他還算有點運氣,生出了個有才能的孩子,總算沒讓他這條支流斷了傳承,就是可惜是個女兒,先天受限……
“仔細研讀過了,福澤先生。獲益良多,真是多謝您了。”北原秀次也隻能這麼客氣回答,總不能人家好心送了他書,他來一句那玩意我沒看,扔那兒了——那麼說了,以後朋友就彆做了。
“那對技法掌握了多少?有開始進行練習了嗎?”福澤直隆還是挺關心的,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流派的技法失傳,多一個人學也好,而劍術在現代社會本就日漸勢微了,
“這……粗略掌握了一些,也進行了一些練習。”北原秀次也不好意思說基本已經融會貫通,早就拿著那些技法去冥想戰砍人玩去了。
“粗略掌握了一些?”福澤直隆喃喃重複了一句。他給北原秀次的那本書是他巔峰時期所作,雖然稱不上有多精深,卻也是他半生習劍精華,隻是本著愛才之心才給了北原秀次,但這才過了不到一個月這少年已經敢說粗略掌握了?
真有天賦還是年輕人說話不知深淺?
他沉吟了片刻,向北原秀次請求道:“今天剛好有時間,北原君介意讓我看看這粗略掌握是掌握了多少嗎?真不好意思,年紀大了有些好奇心……”
北原秀次無所謂,書都是對方送的,給對方看看那沒什麼,畢竟也是現在打工的老板,也很照顧自己這個留學生異鄉客,一點小小要求那肯定要給麵子的。
他笑道:“那請您多多指點了。”
福澤直隆也沒謙虛,含笑道:“若隻說小野一刀流的話,我確實心得頗多,北原君若是感興趣,我自然會知無不言。”
他說著話,目光在女兒們身上轉了一圈,但卻給北原秀次挑不出合適的對手——他身體已經基本廢了,最多也就還有一擊之力,無法親自出手,那好像隻能派二女兒上場了,但二女兒實力和北原秀次相當,兩個人全力相搏的情況下再要求對方展示剛學習的技法,這有些為難人,好像也不太合適。
但他確實想看看天才到底和普通人到底有多少差距,猶豫了一下對雪裡下命令道:“二女,你來給北原君當襯者。”
雪裡被選中本來還有點高興,但一聽當襯者馬上就抱怨道:“啊,讓我當靶子啊?”老爹讓她儘量隻守不攻配合北原秀次施展技法她當然不樂意了,她希望的是和北原秀次痛痛快快打一場,“我不乾,我想和他一決雌雄血濺三尺!那樣才痛快!”
北原秀次當沒聽到雪裡的胡言亂語,這二傻子的話聽意思就行,不用摳字眼兒。不過他對雪裡當不當襯者無所謂,他就是能十分熟練使用小野一刀流的技法那又怎麼樣?自己厚著臉皮說自己就是學習能力超級強,就是有絕世劍術天賦一看就會,總不能為了這種事就把自己打成了異類,弄去科學解剖了吧!
他剛要讓福澤直隆不必客氣,讓雪裡那傻丫頭全力以赴便可以,但旁邊的冬美卻猛然發聲了,堅定道:“父親大人,請讓我來做他的對手!”
福澤直隆看了冬美一眼,有些無奈地說道:“大女,還是讓你妹妹來吧!”
冬美輕聲但卻堅定地道:“我習練小野一刀流的技法已經快十年了,難道不配做他的對手嗎?”
她不是想趁人之危,她隻是想再次直麵北原秀次,看看能不能驅散心中的陰霾,能不能把妹妹口中那顆劍心重新奪回來。她緊了緊手裡的竹劍,又對北原秀次問道:“這不是比賽,不分勝負,請允許我來做你的對手可以嗎?”
北原秀次對吊打小蘿卜頭沒興趣,但隻是展示技法靶子是誰他也不在乎,望向福澤直隆看他是什麼意思。
福澤直隆沉吟了片刻,對北原秀次無奈笑道:“北原君,去換衣服護具吧,可以用我的。”
北原秀次客氣了一塊便徑直去了更衣室,而福澤直隆轉過頭來想再叮囑大女兒幾句,彆讓她胡來,卻發現大女兒已經自顧自去場中間跪坐下了,腰挺得筆直,閉目不動,蓄養精神。
雪裡對姐姐搶了她的對手沒感覺,反正她對當靶子一點興趣也沒有,隻是揮了揮手抱怨道:“老爹,你少喝點吧!味好大了,你喝這麼多頭不暈嗎?”
福澤直隆領著她去一邊坐下了,笑了笑說道:“不喝也沒辦法啊,不過確實這幾天喝得有些多了。”
雪裡和父親很親近,直言不諱道:“您注意著點兒啊,我看您離喝到糊塗蛋沒多遠了。”
福澤直隆根本不聽,摸出酒壺又喝了一口,隻是笑道:“知道了!”他現在對女兒們都相當溫和,大概是真的老了——心態老了。
春菜領著秋太郎也在一邊坐下了,還把他擺成了正座,以示對北原秀次和冬美這對選手的尊重,而夏織夏紗兩個倒黴蛋擠在道場一角捂著屁股,盯著場中閉目養神的冬美,八成準備過會兒要給北原秀次助威,好間接報仇。
好半天北原秀次才出來,他雖然現在劍術上可以稱得上一聲了得了,但穿護具卻沒經驗,在更衣室裡折騰出了一頭大汗,而福澤直隆也沒料到他是這種奇葩,心思再細膩也沒想到派個女兒去幫忙,見他出來的晚還以為他躲在更衣室裡養神。
北原秀次手持竹劍也站到了場中,向冬美輕叫一聲:“請多指教,福澤同學!”
冬美睜開了眼,星光一閃,認認真真看了北原秀次一眼,包上頭巾戴上了麵甲紮緊了係帶,緩緩持劍起身,鄭重躬身:“請多指教,北原同學!”
她態度變了,今天她要對抗的對手不是北原秀次,而是她自己內心的那片失敗陰霾,是北原秀次留在她心中的那對冷酷雙眼。
她要從北原秀次那裡把劍心拿回來!
這不是比賽,也沒人發令,北原秀次擺了個中段式——小野一刀流的中段式,劍鍔相對離身體更近,劍尖比其它流派也要低一截,顯得相當內斂——等著冬美,而冬美卻沒主動進攻,而是再次閉上了雙眼,胸膛快速起伏,大口呼吸著空氣。
冬美目前是毫無防備的狀態,但北原秀次也不是沒風度的人,沒想著一個送足上去給她腦門一劍,隻是維持著構架耐心等待著。
冬美一動不動,閉目沉思了足足有五分鐘,再次向北原秀次彎腰施了一禮,示意可以開始了,然後猛然小步向後連跳,拉開距離後直接在場邊緣跪坐了下來,將竹劍收入腰側,小手輕扶劍柄,低頭垂目,風吹不動。
雪裡在旁看了有些驚訝道:“啊哩?姐姐為什麼要用居合起手?怎麼這麼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