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誌恒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躺在擔架上,被紗帶裹住的青年軍官,竟然就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至交和同窗苗勇義!
畢業這麼長的時間,寧誌恒給苗勇義寫過兩次信件,可是都沒有任何回信,軍隊隨時應對作戰需求轉移駐紮地,這也是很正常的現象。
可是今天在淞滬戰場上相逢,而且還是一副重傷欲死的慘狀,寧誌恒的心頭頓時像是壓了一塊石頭,胸口沉悶的喘不上氣來。
他急聲對抬這擔架的士兵問道:“勇義這是怎麼回事?在哪裡受傷了?醫生~~”
緊跟在身後的李大夫也是著急,他一把推開寧誌恒,催促道:“救人如救火,不要耽誤搶救病人。”
說完這話,趕緊帶著擔架快步向手術室走去,寧誌恒趕緊跟在後麵,直到擔架進入了手術室。
很快兩名抬擔架的士兵走出了手術室,寧誌恒一把抓住身材較高的士兵,說道:“勇義到底怎麼樣了?你們把情況跟我說一說!”
高個子士兵看見是一位少校軍官,趕緊敬了一個軍禮,說道:“報告長官,我們是衛生兵,我們師在蘊藻濱進行爭奪戰的時候,苗排長在衝鋒時被炮彈的彈片擊中,等我們把陣地奪回來的時候,整個陣地就活下來兩個人。”
接下來,兩個士兵把具體情況說了清楚,蘊藻濱是左翼戰線最至關重要的支撐點,這個時候,中國軍隊已經處於防守階段,日本處於進攻階段,日本人進攻的前鋒直指蘊藻濱,隻要突破這裡,形成一個突破點,就可以逼進大場重地,雙麵夾擊正麵戰場的中國軍隊,一旦被突破,失敗就已成定局。
可以說是生死攸關的一場戰鬥,彼此之間進行了極為殘酷的拉鋸戰,日本軍隊在付出了極大代價的同時,在飛機重炮的火力協助下,也給中國軍隊造成了數倍的傷亡,戰況慘烈至極。
雙方都投下了重兵爭奪,中國將士完全都是用血肉之軀麵對承受敵人強大重武器的攻擊,整建製的部隊在一個一個的消失。
苗勇義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負傷昏倒在陣地上,他所在的部隊已經不複存在了。
寧誌恒聽完兩名士兵的話半晌無語,身後的幾名手下軍官也不敢多說,靜靜地看著寧誌恒。
寧誌恒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隻覺得胸口痛苦的無法承受,他終於再次開口,語氣從無有過的虛弱,聲音中帶有一絲恐懼。
“你們部隊都打光了?”
“都,都沒了!我們一個師還沒有支撐兩天,就全沒了,我們是衛生兵,不然也早就和兄弟們一道走了。”高個子士兵哀傷的說道。
“那,那你們聽說過夏元明和柯承運兩個人嗎?”寧誌恒終於鼓起勇氣,把這兩個名字吐了出去,這裡他們在軍校中最親密的五個兄弟中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和苗勇義一樣被分配到了西北戰線,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在同一個部隊,甚至寧誌恒這一個班的學員都分配到了五十二軍,現在一定都在淞滬戰場上,他不知道這一次還能有多少同學能夠幸存下來,他甚至不敢問出其他同學的名字,生怕在士兵的口中得到不幸的消息。
高個子士兵看著寧誌恒的表情,清楚的知道這位長官在恐懼著什麼,他是怕在自己的口中得到不幸的消息。
這些天裡,這樣的表情他見得多了,可每一次自己的回答都讓對方失望而回,他猶豫不決,半天沒有回話。
寧誌恒的心頭頓時升起一絲希望,他急聲問道:“你們沒有聽說過他們,對嗎?他們不在你們部隊,對嗎?”
他希望對方回答說對!他甚至後悔詢問這個問題,也許沒有消息反而是個好消息!
可是一旁稍微矮一點的士兵,不確定的回答道:“夏元明我們沒有聽說過,柯承運是二團三排排長,三天前他們一個團都打沒了,已經全部殉國,陣地也丟了,連屍體都沒有找回來了!”
寧誌恒又一次體驗到了那種身體空蕩蕩的感覺,腦海中不停的浮現柯承運的身影,這是第二個永遠離開的親密夥伴,每一次的噩耗都讓他覺得難以接受。
他自認為性格剛毅,任何困難都可以坦然麵對,可是真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是那麼脆弱,這些都是他最在乎的親人和兄弟,他寧可自己麵對任何腥風血雨,也不願意他們這樣早早離去。
“大隊長,你沒有事情吧?”身後的第二中隊長滿高歌看著寧誌恒臉色有變,趕緊出聲詢問道。
其他幾個寧誌恒的舊部,也都關切的看著寧誌恒,他們一直在聽著敘述,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應該是寧誌恒最親近的人出了意外,不然,一向都是淡然處之的寧組長,是不會露出這副失神之態。
寧誌恒擺了擺手,示意眾人自己沒有大礙,然後開口吩咐道:“你們其他人都回去處理軍務,老孫和宏義留下來。”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寧誌恒這是要守在醫院裡,便應聲領命而去,畢竟部隊還是要有人約束管理的,不能都守候在這裡。
孫家成和季宏義留了下來,陪著寧誌恒在手術室外麵等候消息。
寧誌恒靠著過道的一扇窗戶旁,眼睛看著窗外,他此時的表情已經鎮定淡然,可是心裡卻是一團糟亂,不知道手術室裡的到底會怎麼樣,苗勇義是否能平安度過這一關,短短的幾天時間,王樹成和柯承運的犧牲,接連兩次的噩耗讓寧誌恒實在是難以承受,他不想再聽到又一次的壞消息了!
手術進行了兩個小時,等到苗勇義被推出來,寧誌恒趕緊上前幾步來到病床前,看著苗勇義的臉龐,知道呼吸還在,不由得輕出了一口氣,總算是活著下手術台了。
“李大夫,勇義的情況怎麼樣?有沒有大礙?”寧誌恒急聲問道。
李大夫看著寧誌恒,張了張嘴,又覺得不能不說出實情,不然以後出了問題,肯定是個麻煩。
“這位傷員身上沒有太大的創傷,但是失血有些多,主要是身上的彈片很多,幸好都不深,彈片都已經取出來了,血也已經止住了,隻是~。”
說到這裡,他不願意再多說,他不想把醫院已經沒有藥品的事情宣揚出去,不然會引起大麵積恐慌,後果難料。
但寧誌恒知道李大夫的意思,現在最關鍵的是要防止感染,這是一道最難過的關卡,扛不過去就是死路一條。
“是不是沒有傷藥了?”寧誌恒輕聲問道。
李大夫眼睛有些躲閃,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寧誌恒看了看身邊昏迷的苗勇義,再次說道:“消炎藥我去想辦法。”
李大夫聽到寧誌恒的話,眼睛一亮,但很快就暗淡了下來,苦澀的說道:“很難的,幾乎所有的傷藥都已經集中到了醫院,上海已經沒有藥源了,除非送往後方醫院,不過他的情況是堅持不到的!”
寧誌恒沒有多說,他並不知道現在醫藥市場的情況,這需要馬上了解一下。
“麻煩你們照顧好他,我去去就回來!”寧誌恒撂下一句話,沒有等李大夫回話,就快步離去,身後的孫家成和季宏義趕緊跟了出去。
德普醫院裡已經擠滿了傷員,幾乎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寧誌恒三個人一直走出了醫院。
來到路邊,寧誌恒這才轉身對季宏義說道:“醫院已經沒有藥品了,你去想辦法搞到一點兒消炎藥,越快越好!”
季宏義知道寧誌恒此時焦急的心情,他點了點頭說道:“我馬上去辦,最多一個小時回來,”
寧誌恒點了點頭,他知道青幫弟子在上海灘的能量,隻要他們想做到,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季宏義作為蘇北幫的小老大,在青幫中人脈甚廣,應該能夠找到獲取藥品的渠道。
“你要儘全力去做,那是我的生死兄弟!”寧誌恒吩咐道。
“是!”季宏義知道能夠讓寧誌恒說出這番話的人,自己一定不能夠讓他有半點閃失,他答應了一聲,就轉身快步離去,迅速消失了身影。
寧誌恒和孫家成在路邊焦急的等待著,總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可是季宏義依然不見蹤跡。
直到季宏義出現在他的眼前時,其實也就過去了一個小時,寧誌恒趕緊問道:“搞到藥品了嗎?”
季宏義點了點頭,回身將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壯漢子領到了寧誌恒的麵前。
“組長,這是我的結拜兄弟,大名叫遊英,我們都叫他老六,他手上有一點藥品。”季宏義向寧誌恒介紹道。
“寧大隊長!您叫我老六就好了!在南市這一帶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遊老六一拍胸脯,爽快的說道。
“好,老六,我需要傷藥,你帶來了嗎?”寧誌恒急切的問道。
“您放心,我帶來了,不過就隻有這一點了,這還是我留著防身用的,畢竟兵荒馬亂,我也好有個準備。”遊老六趕緊回答道,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隻藥盒遞到寧誌恒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