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很久,敲門聲再次響起,來人推門而入,這一次是行動大隊長吳世財。
他的手下剛剛整理了大華舞廳人員的一些核實材料,還有沈曼麗等幾個關鍵人證的口供,前來向李誌群彙報。
吳世財將材料放到辦公桌上,向李誌群請示道:“主任,胡雲鶴確認失蹤,需要對他的家進行搜查嗎?”
李誌群點頭說道:“不是失蹤,是潛逃,現在已經確定,胡雲鶴就是我們一直要找的內鬼,對他的住所進行徹底的搜查,名下的產業全部充公。”
李誌群的話讓吳世財心頭一震,沒有想到這麼快李誌群就確定了胡雲鶴的身份,找出了一直以來大家都忌憚極深的內鬼。
隨即又是一喜,胡雲鶴的情況他是非常熟悉的,這個人的家產可是豐厚的很,一口吞下去,絕對是一塊大肥肉,當然這裡麵的好處,主任李誌群是要占大頭的。
接著李誌群吩咐道:“你親自帶隊去搜查,記住,所有的東西都要帶回來,一件也不能少,涉及的所有人,口供也要問清楚,這件事情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他的最後一句話,卻讓一旁的駱興朝心頭一凜,自己沒有猜錯,果然李誌群還是心存疑慮。
吳世財當即點頭領命,他一向視財如命,最喜歡的事情莫過於抄家奪財,這種好事情自然要衝在前麵。
這種事情駱興朝是基本不參與的,說到底吳世財才是李誌群的絕對心腹,這種事情他是不會跟吳世財爭的。
看著吳世財離開,李誌群輕籲了一口氣,轉頭對駱興朝說道:“興朝,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太優柔寡斷了?”
駱興朝的目光豁然一動,他知道李誌群要托出底牌了,趕緊陪笑道:“主任掌控全局,方方麵麵自然要考慮的周到一些,是我淺薄了!”
李誌群擺了擺手,決定和駱興朝交代清楚,反正現在胡雲鶴的身份已經逃走,這件案子也不是秘密了,尤其是對駱興朝更沒有保密的必要,正好讓他一起幫著分析分析。
於是李誌群緩聲說道道:“按理說,現在鐵證如山,條條線索都指向了胡雲鶴,他的內鬼身份已經不可置疑,隻是還有一個疑點我有些想不通,你也知道,胡雲鶴是七十六號創建後不久,就從中統投過來的人,此人初期表現的很好,還交代並親手抓捕了不少同夥,在工作表現上也很不錯,所以逐漸獲得了我的信任。
就在去年的十一月初,他突然向我彙報,中統方麵派人來策反他,讓他潛伏在特工總部,繼續為中統做事。
前來策反他的,是當初他在中統的老上級,新任中統蘇滬區區長沈樂。”
“還有這樣的事情?抓到沈樂了嗎?”駱興朝驚詫莫名,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胡雲鶴這個家夥鐵了心投敵,竟然還把自己的老長官也出賣給了李誌群,難怪李誌群對胡雲鶴如此信任,甚至最後還把他提拔到二處處長的位子。
李誌群不無遺憾的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沈樂這個人老奸巨猾,經驗豐富之極,是我們中統出了名的老狐狸,當時中統蘇滬區全軍覆沒,區長陸元南隻身逃走,聽說回到重慶就被軟禁了,沈樂就接任了蘇滬區區長這個位置。
上任之初,沈樂手中急缺有價值的情報人員,因為胡雲鶴曾經是他的部下,並且已經成為特工總部的骨乾,所以就找到了胡雲鶴身上,進行策反工作。
沈樂私下接觸他之後,胡雲鶴開始被其所迫,不敢拒絕,就答應為沈樂做事,為此,沈樂還專門為他安排了情報渠道。
可是重慶政府現在日薄西山,躲在邊陲之地,依托長沙防線勉力維持,哪裡還有什麼前途可言,上海又是我們的大本營,在這裡為重慶政府賣命是什麼後果,胡雲鶴自然清楚,後來權衡再三,就乾脆向我坦白了,還交出了他的上線,這個人就是景園教堂的牧師羅嘉納。
當然,這些都是胡雲鶴之前的說法,我還信以為真,現在看來,這個內鬼隱藏的實在是太深了,以我的眼力,竟然也沒有看出絲毫的破綻!”
駱興朝趕緊問道:“您沒有抓捕羅嘉納?”
李誌群搖頭說道:“沒有,一個羅嘉納無足輕重,我要抓捕的目標是沈樂,是剛剛重建的中統蘇滬區,隻是據我所知,沈樂極少在上海活動,主要是在南京主持工作,所以我沒有對羅嘉納動手,而是讓胡雲鶴繼續維持這條情報線,等著找機會釣出沈樂這條大魚。”
一切都清楚了,駱興朝心中暗自懊悔,自己之前沒有了解清楚情況,把嫁禍的目標偏偏選到了胡雲鶴身上,誰知道他還有這樣一個雙重間諜的身份,以至於李誌群對胡雲鶴竟然非常的信任。
李誌群接著說道:“按照道理來說,胡雲鶴既然是內鬼,對我們心懷二心,那麼當初就不應該把中統這條情報線暴露給我,這樣一來,中統方麵的損失可就大了。”
駱興朝聞言,雙手不自覺的搓了搓,也表現的有些疑惑神情,但還是很快解釋道:“您說,他會不會是為了更加取信於您?主任,你我之前都是軍統和中統的成員,應該很清楚,軍統和中統向來水火不容,彼此對立仇視,這已成常態,胡雲鶴如果為了軍統的利益而出賣中統,也不是什麼難理解的事情。”
可是李誌群聽到這個解釋,卻並不滿意,胡雲鶴被沈樂策反之前,就已經成功的獲得了自己的信任,成為親信之一,如果單單是為了更進一步,就出賣中統的上線,出賣他的老上級,這個理由是有可能,但還是有些牽強。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李誌群趕緊起身拿起電話,接到對方的彙報後,沉聲說道:“嚴密監視,等候我的命令,隨時準備動手抓捕,如果目標有逃跑的跡象,馬上動手,不用顧忌!”
駱興朝此時已經明白,李誌群口中的這個目標一定就是指胡雲鶴的上線,那位景園教堂的牧師羅嘉納,看來羅嘉納一直在李誌群的監控之下。
李誌群放下電話,對駱興朝說道:“聽到了吧,監控人員已經證實,羅嘉納並沒有撤離,也就是說,胡雲鶴在逃走的時候,隻通知了軍統方麵,卻沒有通知羅嘉納,哪怕是一個示警電話都不打,這是完全放棄了中統這條情報線,不管他的死活了。”
駱興朝一聽,趕緊催促道:“主任,那就趕緊抓捕吧!這也是一個重要的收獲,彆讓羅嘉納再跑了,那可就可惜了!”
可是李誌群卻還是心存疑慮,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中統這條情報線他盯了很久,就這樣放棄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還是再等一等,不知為什麼,我總是覺的有些操切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一定疏忽了什麼!”
就在李誌群心存疑慮,似有所感的時候,在寧誌恒的彆墅書房裡,他也接到了易華安的情況彙報。
“簡直是一派胡言!胡雲鶴是最早投敵的一批中統特務,早早就投靠了李誌群,而沈樂是在去年九月,才被剛剛任命為中統蘇滬區區長。
也就是說胡雲鶴投敵的時候,他沈樂還遠在重慶當主任專員,坐冷板凳呢!哪裡有閒心來上海布置潛伏情報員,真是胡說八道!”
寧誌恒的消息層麵遠比旁人靈通,對於沈樂這樣的中統老牌間諜,他還是有所了解的。
沈樂早年仕途得意,因為能力出眾,在對付紅黨方麵成績突出,所以一直處於情報一線,算得上是中統體係裡麵的實力派。
可是後來中日全麵開戰,這些一線特工遭到了嚴重的打擊,實力也折損的厲害,沈樂就被調回總部,脫離了一線工作,最後還因為親信聞浩的投敵,受了牽連,被打發到專員辦公室,給了一個主任專員的頭銜,徹底被邊緣化了。
所以胡雲鶴所說的是由沈樂安排打入特工總部一說,完全是無稽之談。
不過寧誌恒接著說道:“最多是沈樂上任之後,重新策反了胡雲鶴,讓他繼續為中統效力,胡雲鶴這種人有奶便是娘,也就是中統這些沒有底線的家夥,才會下的去口,什麼垃圾都往嘴裡塞!
他們中統這些年在這方麵吃的虧還少嗎?堂堂黨國最高情報部門,日本人一來就紛紛倒戈,不到半年的時間,整個東部戰區糜爛一片,敵後情報人員成建製的損失殆儘,比之那些雜牌軍還不如!”
寧誌恒對於中統特工在戰後的表現,的確是極不滿意,這些人打內戰極為內行,打擊紅黨及各黨派是衝鋒在前,殺的人頭滾滾,可是和日本人一接觸,卻是潰不成軍,甚至還成為他們的幫凶。
不說遠的,就是近在眼前的七十六號,還有南京的二十一號,全部都是叛變投敵的中統特務組建起來的,他們這些人投靠了日本人之後,迫害起中國人來,反而是變本加厲,凶狠殘暴,竟然不下於日本人,所以寧誌恒對於這一類人完全是深惡痛絕,也根本不可能相信他們。
易華安聽到寧誌恒的話,隻好請示道:“要不然我們直接發電總部,請他們去中統核實胡雲鶴的身份。”
寧誌恒冷哼了一聲,擺手說道:“完全是多此一舉,真要是向中統核實身份,豈不是告訴中統,胡雲鶴就在我們的手上,不是自找麻煩了嗎?”
隻這一句話,易華安就已經清楚的明白了寧誌恒的意思,不用說,自己這位上司,就根本沒有打算留胡雲鶴的性命,鐵定是要殺人滅口的了!
寧誌恒當然不會留下這個隱患,原因很簡單,這一次的嫁禍行動,是內外密切配合的一次大行動,尤其是木魚小組,在這裡麵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甚至為了敲定胡雲鶴內鬼的身份,木魚會親自下場證明胡雲鶴在木魚的辦公室裡看到監控照片的情況,完全是無中生有,這一下就沒了退路,也就是說,一旦此次行動失敗,或者說事後內情泄露,對木魚將產生極為致命的威脅!
如果胡雲鶴所說是真,中統知道之後肯定會向自己要人,胡雲鶴回到中統後,以中統那些人的作風,此次行動用不了多久就會泄露出去。
木魚是自己手中的王牌間諜,對上海目前的情報局勢,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寧誌恒是絕不會讓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威脅到他的安全。
不過寧誌恒倒沒有易華安想的那麼冷血,萬一胡雲鶴真的是為中統做事,他也不至於殺人滅口,不過把人就這樣放走,也是不可能的,最多把人送回國統區,找個隱秘的角落關上幾年,等戰爭結束再放出來也就是了。
寧誌恒對易華安吩咐道:“現在你要做幾件事情,首先今天晚上發電香港,命令沈翔去香港教會調查羅嘉納的履曆,查明他的身份。
再命令左剛盯緊了羅嘉納的情況,如果胡雲鶴真的為中統做事,那麼羅嘉納這個上線的存在,李誌群是不知情的,所以他也就是安全的。
可是如果胡雲鶴早就出賣了羅嘉納,左右逢源當雙麵間諜,那麼李誌群是知道羅嘉納的存在,也一定早就派人監控了他,胡雲鶴的失蹤後,李誌群甚至會對羅嘉納進行抓捕,所以隻要確定了羅嘉納的現狀,我們就可以判斷胡雲鶴所言,到底是真還是假!”
“是明白了,我這就去辦!”
易華安點頭領命,可是他最後還是多問了一句:“可是胡雲鶴真是雙麵間諜,出賣了羅嘉納,我們就這樣坐視,豈不是眼看著他落入敵手,您看需不需要向他示警?”
寧誌恒眉頭一皺,斷然說道:“絕不可以,不是我冷血,如果胡雲鶴真的出賣了羅嘉納,他現在一定在李誌群的監控之下,甚至隨時就會動手抓捕,我們的人不能冒險。
再者說,羅嘉納就一定可靠嗎?我們才關注他多長時間?之前有沒有已經被李誌群暗中抓捕?會不會和胡雲鶴一樣變成雙麵間諜?我們現在都無法確定,做事情不能憑感情用事,我們還是要先自保,不可輕舉妄動。”
“是!”易華安看寧誌恒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多說,轉身退出書房,安排任務去了。
易華安離開之後,寧誌恒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仔細回想著之前設計的每一個步驟,心中也是暗自發愁。
這一次的行動,原本計劃的非常周密,可是沒想到到了最後卻出現這樣的情況,這讓整個計劃出現了一些變數,但願不會影響到這次行動的效果。
深夜,上海西部市區的一處閣樓裡,剛剛成功撤離的黃立輝和丁家樂已經換了一身裝束,兩個人低聲交談著,突然聽到樓下傳來腳步之聲。
兩個人趕緊停止了交談,隻見兩個人相繼順著樓梯上爬了上來,為首的正是上海站站長陳鴻池,身後就是情報處長盧健。
“站長!”黃立輝兩個人趕緊起身。
陳鴻池這段時間一直逗留在市區,正在策劃另一起刺殺行動,今天突然接到了盧健的報告,也是驚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親自趕過來,詢問具體的情況。
他對黃立輝說道:“老黃,你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彙報一遍,任何細節都不能夠漏掉。”
“是!”黃立輝點頭答應,於是把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詳詳細細的彙報給陳鴻池。
最後說道:“就這樣,我們接到對方的直接示警,從閣樓脫身,撤離出來。”
陳鴻池仔細聽完具體的情況,沈默了片刻,他對黃立輝說道:“老黃,這一次你可是犯了大錯,情報科第一次電話示警的時候,你就應該及時撤離,我早就交代過,哪怕有一絲異常,都不能夠存僥幸之心。
你是老人了,這種錯誤不應該犯,可是你忽視了情報科的示警,最後情報科人員不得不直接進入埋伏圈,冒著暴露的危險,直接向你示警,我不知道他們之後的情況如何,但願是平安無事,否則,損失就太大了。”
黃立輝聞言,一臉慚愧地說道:“站長,都是我懈怠了,原以為還是蟄伏期間,不會出什麼問題,所以存了僥幸,可萬沒料到,竟然會被封國濤認出身份來,這一次多虧情報科及時出手,不然……”
一旁的盧建聞言,也是有些後怕的說道:“前幾天我也去過一次聯絡點,看來也有可能被封國濤認出來,好在我平時都很小心身後的尾巴,不然幾天前就出問題了。”
陳鴻池仔細回想了一下,說道:“封國濤,我記得這個人,當時總部把他調走,我還以為他回了重慶總部,沒有想到竟然來到上海潛伏,此人是北平站的老人,對我們都很熟悉,此人不除,對我們的威脅太大了!”
盧健應和說道:“站長說的是,必須除掉此人,不然指不定哪天就會再壞了我們的事,我會儘快找到他的蹤跡,儘早下手。”
陳鴻池輕歎了一口氣,他之前來上海之時,依仗以往的資曆和戰績,尚且還有幾分和上海情報科爭鋒之心,如今看來,實在是有些可笑了,他沉聲說道:“這一次全靠情報科出手相救,我們才免去一場災禍,之前他們還送給了我們大批的軍火,現在我們欠情報科的情,可是欠大了,人家竭誠相待,我們要領這份情,這件事我一定會向總部彙報,請他們代為轉達我們的謝意!”
第二天的上午時分,特工總部的主任辦公室裡,屋子中間擺放著一個保險箱,李誌群和駱興朝正圍著保險箱彎腰查看。
吳世財則在向李誌群彙報這一個晚上的工作情況。
“主任,我們抓捕了胡雲鶴家中的兩個傭人,詳細詢問了他們的口供,這是筆錄,目前沒有什麼發現,家裡已經進行了徹底的搜查,我們在他臥室的牆壁發現了保險箱,我給帶了回來,請您親自查看。
另外胡雲鶴名下的永昌泰銀樓,我們今天已經查封,可是經理潘康不知所蹤,應該是逃跑了,這個人一定是胡雲鶴的同夥,可惜也沒有抓到。”
“一定也是上海情報科的潛伏人員,都是馬後炮,都一個晚上了,難道還等你去抓嗎?”李誌群忍不住惱火的訓斥道,“上海情報科,真是無孔不入!去,你手底下不是有溜門撬鎖的行家嗎?找幾個過來,把它打開!”
吳世財卻是一攤手,回答道:“主任,我都已經問過了,這個保險箱是德國最新式的保險箱,我那幾個手下打不開,沒有鑰匙和密碼,就隻能用暴力切割,這要花一些時間。”
李誌群不耐煩的說道:“那就彆廢話了,馬上去找人來,現在就打開。”
吳世財聽到吩咐不敢怠慢,趕緊轉身退了出去,很快他就帶著幾個行動隊員趕了回來,吩咐了幾句,這些人都各自帶著工具,手腳利索的切割著保險箱,一看就是經年的老手,吳世財手下這些青幫弟子,走偏門撈黑道的不少,做這些都是常事。
但即使是這樣,也是花了好半天的時間才將保險箱打開,揮手示意這些人退了出去,李誌群彎下腰開始查看裡麵的物品。
隻見保險箱裡分成兩層,上麵一層空間比較大,擺放著滿滿的鈔票和金條,搭眼一看,就不是小數目,還有一個木盒子,李誌群打來之後,裡麵是各色寶石飾品,其中就有那個鑲嵌寶石的金鐲。
下麵一層擺放著各種文件,李誌群抽出一份來,打開一看,這是一份房產屋契,顯然這是胡雲鶴購置的產業。
他乾脆把所有的文件都取了出來,放在書桌上,一份一份地仔細查看,這裡麵有三份房產屋契,還有幾分借據,最後李誌群拿起一個薄薄的信封。
輕輕地撐開封口,往裡頭看了看,輕輕的一磕,半張新的法幣鈔票落在手中,他的眼神頓時一緊,將這半張鈔票舉在眼前,臉色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