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過去的十幾分鐘時間裡,曾經曆過兩次高考失敗的韓青禹站在他人生第三次的重要關口,做出了可能是迄今為止最好的應對,最棒的答卷。
因此他成功逃過了死亡危機,贏得了另一種選擇。
然而,這結果依然是讓人失望和恐懼的。他即將要去做的事情,剛才已經呈現在他眼前。
屍體、傷員,戰鬥,強大而不可揣測的敵人……這一切都讓他心裡灰暗、絕望。
“可是,這裡更多的人,都還活著啊。”
韓青禹強行扭轉自己的思維,還有自己的視線,去看那些活動的身影,他們正忙碌著,動作迅速地把“戰利品”裝進一個個質地奇怪的袋子裡。
“是可能可以活下去的。隻要有可能,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這樣以後還可以探親,還能再見到爸媽。”
“那現在,已經是這樣了,我應該,可以……再爭取些什麼?”
韓青禹在心裡默默對自己嘀咕著,也思考著。
“怎麼,小時候沒寫過作文,沒幻想過,長大要當兵扛槍,保家衛國,保衛和平,作為英雄犧牲嗎?”
勞簡坐在地上,不時咳嗽但還是抽著煙,笑著,對麵前這個顯然還在恐懼掙紮的少年喊話。
他似乎已經開始把韓青禹當作他的兵了。
“啊……想過,也寫過。不過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長大就知道自己完全不是那塊料了。”韓青禹認真說著。
不自覺的,也是徒勞的抗拒,讓在場好些人都善意地輕笑起來。
“我現在正準備明年考大學呢,比較想當科學家,覺得那對國家和世界貢獻也很大。那個,我成績很好。”韓青禹繼續掙紮,不惜睜眼說瞎話。
這樣的基礎在於,他現在已經基本摸清勞簡的脾性了,知道這並不構成危險。
“想上大學?那很好啊。”勞簡笑著點頭,神情有幾分戲謔說:“那你來對了,我以前就是大學老師,回頭我教你。”
韓青禹愣了愣,他還想著一個未來的大學生,科學家,有沒有百分之零點一的機會讓對方改變主意呢,或給他另一個更好的選擇。
結果,對方,一個拎刀砍鐵皮的人,說自己曾經是大學老師。
“怎麼,你不相信?我教物理學的。”勞簡示意了一下現場的人,說:“在你麵前就有我以前的學生……這裡有好幾個大學生。”
“……”韓青禹信了。
雖然麵前的勞簡,分明有著一張久經戰場的老式軍人的臉,充滿滄桑感和硝煙感,但他還是自然而然就相信了。
“快十年了。”這一刻,勞簡自己似乎也有些感慨,指了指自己,然後抬頭看一眼夜空,說。
韓青禹:“那你就,突然不見了?彆人以為呢?”
勞簡:“不突然,彆人…都以為我辭職出國了。”
韓青禹猶豫了一下,“你……”
“自願的。”仿佛早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勞簡主動答道,“這裡絕大部分人都是自願的。”
抬手,指了指快要被收拾完畢的“外星機器人”遺物,他接著解釋,說:“這東西並不常被看見。它們通常都不會直接出現在有人生活、活動的地方。一般我們也都有辦法掩飾。這次是意外情況……你,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這最後的總結多少顯得有些敷衍,畢竟它事關一場命運轉折。但是轉念想想,人生多少事,其實又都是如此。
沒空去思考“自願”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流程,也沒空哀怨,韓青禹繼續問道:“那它們到底是什麼啊?”
勞簡的眼神一下變得淩厲,“這個你到部隊後自然會知道。”
韓青禹:“哦,好的。”
一名小隊隊員走過來,在勞簡身邊說:“勞隊,現場處理完畢了。”
這時候距離那艘梭形飛行器落地,大約過去了不到四十分鐘。
“好,叫外麵各處戒備的人都回來吧,準備出發。”勞簡站起來,下達指令,然後扭頭又看了看韓青禹。
韓青禹走神了,偏頭不看勞簡,思索著:“外麵戒備的人。所以,如果我剛才真的動手掐死他,再試圖逃跑……不管什麼情況,其實都跑不掉,而結果……”他這麼想著,有些慶幸。
勞簡做好了出發準備,站那說:“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韓青禹轉頭看著他問:“我…我能回趟家嗎?”
“當然,你是聰明孩子,也足夠清楚、冷靜。不然我也不會要你。”出乎韓青禹的意料,勞簡的回答幾乎沒有猶豫。
而後,他接著說:
“明天……算了,還是後天吧,後天中午,你們這邊相關部門的人會來你家送通知,我會來接人。對了,他們並不知道具體情況,隻會以為你在上麵有關係,記得自己彆說漏嘴了。
“特招參軍,程序手續都齊全,你自己不說,沒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記好了啊,對誰都不能說,隻要透出去一絲口風,不光你自己要死……想想你家裡人,不要害了他們。
“還有,彆打什麼歪主意,你好好想想,覺得你們能跑得掉嗎?”
勞簡說完了,目光淩厲看著韓青禹。
韓青禹點頭。
他現在已經連心裡最後一絲掙紮都徹底放棄了,對方不僅強大到可怕,甚至還能輕描淡寫地,走正常程序讓他參軍……這背後意味著的東西,韓青禹作為一個農村孩子,高中生,想不清楚,但是知道害怕。
問過韓青禹的姓名、住址,基本資料。小隊準備出發了,向著山林的方向。
“走吧,你可以回家了。”勞簡走了一段路回頭看見韓青禹還站著,開口說。
韓青禹沒動,似乎也沒聽見,仍站那猶豫思索。
還沒完?勞簡顧自苦笑了一下,站下來等待,他在猜想這個孩子到底還可以問出什麼問題來,或者他還打算繼續掙紮幾下?
“那個,我們,有工資嗎?”終於,韓青禹開口。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禁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有,而且不算低。”勞簡眼神裡的讚許又多了幾分,眼神溫和說:“以後可以轉寄給你爸媽。”
“嗯。”韓青禹點頭,“那我去後,要是死了?”
“正常犧牲,立功,撫恤。”勞簡平靜解答道。
“那,能給多少錢?”
“……具體看情況。”
“能不能先給一些?我家裡很困難,供我讀書欠了不少錢。”韓青禹解釋說:“我本來要上大學的。而且爸媽就我一個孩子……我剛救了你。”
“……”勞簡頓了頓,“你想要多少?”
“兩,五……一萬。”
“真敢說,準備一把就成萬元戶啊……知道一萬塊是多少錢麼?你小子。”勞簡說著猶豫思索了一下,“那,就算給你,你怎麼跟家裡說?家裡對外邊人又怎麼能說通?”
韓青禹:“農村人,財不露白,有點錢都緊著藏起來,不會往外亂說的。至於要理由……特殊人才,特招參軍,家屬補貼。”
“蹬鼻子上臉。”勞簡罵了一句,苦笑起來,說:“算了,我回頭幫你問問看吧,給多少不保證。”
韓青禹眼神裡發光,“謝謝勞隊。”
這就是他剛才在思考的問題:我現在應該,可以……爭取些什麼?
他嘗試,想留一筆錢給爸媽。
…………
這天晚上,寂靜夜半淩晨,納了半宿明月的小山灣突然來了一陣狂風暴雨。
封龍嶴那片據說很像伏龍的連綿山頭,連著崩了好幾處。
好在因為山頭與村莊之間有層層密林的阻隔,山崩並沒有形成泥石流,也沒有對村子造成什麼大的生命財產損失。
村裡的男女老少們被驚嚇了,跑出屋子,頂著大雨望山罵街一陣,就又放心地回去睡下了。
韓青禹沒怎麼顧上害怕,自然也沒法安然入睡。
這一夜於他而言有遠比山崩更大更可怕的事情,在幾個小時前已經發生,他的認知,他的人生命運,前路未來,突然一切都被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