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青禹把所有他知道的和聽過的臟話,都用來問候過勞簡一遍後,伴隨著最後傳來的兩聲慘叫,坡頂上的戰鬥,停止了。
“骨碌碌”,一具屍體從土坡上滾了下來。
落在韓青禹身前大約不到五十厘米的位置,晃動幾下,被灌木擋住了,靜止在那裡。
韓青禹:“……”
“摔哪了?我下去看一眼吧。”坡頂上,一個聲音說。
韓青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情況,敵我善惡一時還難以分辨,但是對韓青禹而言,這就是實實在在的生死攸關。
誰能保證剛殺完人的這位,發現他,不會直接手起刀落?
麵對源能裝置,韓青禹沒有任何一絲反抗的機會。
“就一塊源能而已,你急個屁啊……一會兒再說吧,我保證不跟你搶。”這時候,另一個聲音說。
“我是怕人萬一還沒死。”
“死透了的,而且這天,馬上就全黑了,黑漆漆的下麵也看不到,放心吧。咱們先做事,我估計蔚藍出去的人就快回來了。”
對話到此戛然而止,之後,連腳步聲都沒有。
坡上坡下,距離其實應該算很近,但是對於坡上的這段對話,韓青禹因為緊張聽得並不算十分清楚,且落在他耳朵裡零散有數的幾個詞,還都有些含糊、隱晦、難懂,比如“蔚藍的人”,“做事”什麼的。
他甚至無法判斷那兩人是否已經離開。
因為從腳步判斷,他們應該還沒走。但問題如果是在啟動源能裝置的狀況下,謹慎離開,這些人又確實可以做到幾乎無聲。
總之,不管是哪種情況……他們暫時應該都不會下來了。
韓青禹稍稍鬆了一口氣,才察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這樣,又緩了一會兒,他才終於鼓足勇氣,稍稍抬一點頭,瞄了一眼麵前的屍體。
“怎麼又看著我啊?”
屍體是橫倒在灌木叢裡的,頭歪著,一雙眼睛,正好就直直看著韓青禹所在的位置……情況跟那天的勞簡十分相似。
“你看我也沒用啊,老子死都不會再救人了,救下來就害我……再說你都已經死透了。”
下意識地,用一種慢動作的節奏,韓青禹伸手,幫屍體把眼睛闔上……可是,他竟然又自己睜開了。
……沒死透嗎?
看眼神,應該是死透了的。再看身體,脖子上一道刀口,胸前兩個血洞,血液在漸進黑暗的暮色中,仍在往外流淌。
確定死了,連身上金屬帶都被斬斷了……隻不過死不瞑目。
“彆看了,我也沒法幫你報仇……我這自身難保。”
韓青禹在心裡抱怨、解釋了一句,努力避開屍體的視線,調整呼吸,定下神來,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體的身上。
他很快發現:
麵前死去的這個人,不光身前金屬帶子之類的東西,和勞簡的一模一樣,就連他身上的灰色襯衫樣式的製服,都和那天晚上勞簡等人穿的是一個樣式。
還有製服肩章,也一樣,除了肩章上嵌著那顆星的顏色不同,勞簡的是銀色,而這個人的如同黑鐵,其他全部一式一樣。
看來麵前這個被殺的,是自己人。所以,剛才上麵那倆說的,蔚藍的人,應該就是勞簡他們吧?
那麼,上麵那兩個,就是敵人?!剛殺死了一個蔚藍戰士,且似乎有什麼要事要做的,敵人。
做出這個判斷後的第一時間,韓青禹渾身上下又是一身冷汗,連忙老實縮回坑裡,一動不動,凝神細聽……
好一會兒,上方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走了麼?
對方走沒走,韓青禹不確定,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必須走,否則,等對方一會兒下來翻檢屍體,他幾乎肯定被發現。
繼續留在這,隻有死路一條。
抬頭,準備觀察一下四周情況,擇路逃生。
但是韓青禹投向前方地麵的目光,在第一時間,就被一件東西吸引住了……就在他麵前,約一米稍遠的位置,死去那個人的金屬匣子,就掉落在那裡。
那裡麵……有源能塊。
“拿了再走吧,反正也沒什麼差彆。”
深呼吸,深呼吸,韓青禹終究還是沒能按捺住,他用最慢最輕柔的動作,稍稍挺起身體,儘量伸展手臂……終於,把手指指尖,搭在了匣子上。
接著,又用更慢更輕的動作,摸到匣子側邊一根豎著的插銷,扭出來,緩慢地,一點一點往上推……
匣子打開了。
第一次,韓青禹打開了源能裝置。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定睛看去。
但是,情況稍有些意外,出現在韓青禹視線裡的,並不是他那天看到過一眼,且很可能已經被他直接吸收了的,那種暗金色的半熔狀金屬塊。
匣子當中位置放著的,是一塊方方正正,邊長不超過六厘米,深藍色的晶體。
乍看有點像一塊深藍色的果凍,但是是堅硬的,內裡有不規則碎裂的裂紋,或也可能是被約束的曲折的光,甚至是星辰被定格的閃動,很漂亮,動人心魄。
所以,這就是部隊提煉後發給他們用的源能塊?
沒有時間想更多,也沒有太多猶豫,韓青禹伸出手,去觸碰……拿走,不如吸走。“如果我真的能直接吸取源能的話……”
答案是,他能。
而且跟上次或因為緊張,或因為不知情而沒有感覺的狀況不同,這一次,在指尖觸碰到源能塊的瞬間,韓青禹就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在湧向他。
感覺就像是一滴溫暖清瑩的泉水,從指尖開始緩慢地流淌,經過掌心,手腕,脈搏、小臂,流向身體,然後再一滴,再一滴……
“沒了?!”
再三嘗試後,韓青禹終於確定,源能塊已經空了,藍色晶體狀外形依舊,但是內裡已經沒有能量。
不該吸空的呀,他稍稍懊惱了一下。
隻一下。
韓青禹甚至來不及仔細去感覺身體有沒有變化。
因為眼下更重要的,是命。
他要先儘快離開這裡。
…………
再次觀察四周情況,借著最後一點微弱的光線,韓青禹這次看得認真而細致,然後,心頭一灰,完了。
韓青禹不知道自己先前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一個前方無路,而左右都鋪滿了枯枝的地方。
枯枝層層疊疊,像經年砍伐舍棄積累下來的,現在的情況,這兩個方向,隻要韓青禹動,不管他爬還是走,都肯定立即會是劈裡啪啦……枯枝擠壓斷裂或移動敲擊造成的密集的炸響。
回憶一下,其實來時,他就踩了,就是這情況。隻不過當時處境不同,他根本沒覺得這些響動有什麼不對,甚至還覺得這些堆積的枯枝也是一種掩護。當時的他,隻想著躲,沒想到退。
那現在……怎麼辦?
把屍體推下去,賭上麵的人聽到聲響會認為是自然掉落,下來檢查時,會直接躍到下麵去……
不行,這太自欺欺人了。
竭力思索無果,韓青禹情緒低落,不自覺扭頭朝後,朝土坡上看了一眼,在心裡慘淡苦笑:說不定他們根本都已經不在上麵了。
這種可能其實確實是存在的,隻不過沒有絲毫信息可以提供判斷,是一場完全盲目的賭博。
同時,看這一眼,還讓韓青禹發現了另一件事:有一個方向,他爬過去,不會有枯枝斷裂……
土坡的方向。
那是一個不算太陡峭的坡度,那裡隻有堅實而且帶著淡淡濕潤感的紅土,和叢生的綠草。
“可是,我爬那裡上去乾嘛?去看他們在不在嗎?”
三秒鐘後……韓青禹決定去看他們在不在。
不在,撒腿就跑。
在呢?退回來,推屍體,賭一把。
他不願盲目地去賭,也不想就這樣等死,不想因為自己的怯懦和絕望,錯過可能其實存在的逃生機會……陰差陽錯耽誤時間,反而等到對方回來。
從土坑裡探身,韓青禹摸到戰士的刀,拿回來,彆在腰後皮帶上……摸到他的錐狀匕首,拿回來,握在手裡。
然後,他緩緩轉過身。
一隻手,用旋鑽的方式,緩慢地將匕首鑽進紅土裡,另一手,揪住一叢綠草,韓青禹朝著土坡上方爬出了第一步。
這一刻全身力量凝實、貫注,他才發現:剛吸收的藍晶源能,並沒有像之前的暗沉色金屬塊那樣,直接全部被身體吸收,它就像是掌心的一小窪水,量很小,能在身體脈絡中感覺到。
當然,這一小窪水,可能也正在被消化,隻是速度並沒有那麼快,很難被具體感知。
它更多地作用於外,比如,當韓青禹手臂用力,這部分源能,就會隨著導向湧向他的手臂,發揮作用,同時也產生消耗。
這樣的作用是明顯的,韓青禹能明確感受到自身力量、速率和爆發力在短時間內的變化。
這讓他的攀爬,變得容易了很多。
土坡本身就不高,所以,儘管謹慎小心,韓青禹依然很快就趨近了坡頂,最後幾步,麵前恰好有一個可以讓身體貼住的小反斜。
韓青禹將身體緊緊貼伏在小反斜上。調整呼吸,然後,緩慢地將身體往上探……
視線上升……隻差最後寸許阻擋,他就將看到坡頂的情況。
這最後的一寸對於韓青禹而言,有一種像是等待命運揭開答案的感覺。
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他最後動了。
然後,看見了。
……人在。
從草葉的間隙裡,韓青禹可以清楚的看見:兩個人,背對著他,悄無聲息地,並排一左一右趴在地麵草叢裡……
距離他,可能還不到三米。
那倆人也都背著源能裝置,但是樣式和勞簡他們的並不一樣,大概如同一個黑色的圓盤,上麵嵌了一個正三角形,金屬帶子從其中延伸而出。
隻不過裝置現在似乎並沒有啟動,或暫時處於一個“熄火”“休眠”的狀態。
他們的衣服好像也有點不一樣……
不重要了。
韓青禹忍耐心底巨大的失落和對死亡深刻的恐懼,也忍住顫抖和軟弱,準備後退,下去,然後去推屍體,賭一把。
他開始往回縮……在視線即將落到土麵以下的那一刻,突然,定住了一下,心底有個聲音說:既然都是賭命,為什麼不用命賭我能…殺!
這一個瞬間,韓青禹心理變化的畫麵,很難描述。大概如同一場超級冰霜急速凍結湖麵的過程,轉瞬即是一片冰冷死寂;又如燃燒的赤紅鐵劍插入冰麵,一貫到底。
兩秒鐘後。
韓青禹的身體已經被他自己扔了出去,在空中,在一個很低的高度,如疾飛的利箭向前劃去。
左手錐狀四血槽匕首。
右手直刀反握,刀身用小臂抵著。
趴在地麵上的那兩人迅速覺察身後響動,背上的源能裝置在第一時間震動了一下。
光閃——光熄。
來不及。
兩個人——兩具屍體。
一個後頸已經被直刀切開,另一個,腦後插著錐狀匕首。
刀和匕首,都還握在韓青禹手裡。
三個小時前,勞簡在車上跟韓青禹說:“比如我,快十年了,如果不啟動裝置,你捅我一刀,我也一樣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