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一直默不作聲,直到此時才長長一歎,他並不責怪妻子訴說當年往事,反而目光溫柔的看著妻子,很是愧疚道:“為夫年輕之時犯錯,卻害的夫人跟我窮困半生,唉,倘若再有來生,咱們彆做夫妻了吧。”
女人緩緩搖頭,柔聲輕道:“夫君切莫如此,奴家感覺自己很幸福,自古有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奴家嫁給你就是你的妻子,夫君的命運就是奴家的命運,咱得認……”
簡簡單單的一句‘咱得認’,說不出的大度和釋懷,然而大度和釋懷之中隱藏著淒苦,那是一種對世事無法抗衡的無奈。
中年男子滿臉悲痛,伸手輕輕攬住妻子的肩膀,這對夫妻相視而望,男子眼中閃爍著愧疚,女子眼中卻是溫柔,男子伸手撫摸妻子枯黃的發絲,語帶苦澀道:“倘若有來生,咱們彆做夫妻了吧。”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
他不想讓妻子再跟著自己受苦。
李雲忽然輕輕吐出一口氣,伸手指著齊嫣然問那對夫妻道:“剛才我妻子吵著要聽魚兒吐泡泡的故事,不知先生您可聽過魚兒吐泡泡的故事?”
“魚兒吐泡泡的故事?”
中年男子微微遲疑,他的妻子也差異抬頭,但見夫妻兩個對視一眼,語帶不確定道:“莫非是相濡以沫?”
“對對對,就是相濡以沫……”
齊嫣然連忙開口,很是驚奇道:“原來你們都聽過這個故事,偏偏我竟然從未聽說。”
那女人柔柔一笑,望著齊嫣然一臉憐惜,柔聲道:“你眼睛不好,所以不能讀書,這個相濡以沫的故事乃是典故,出自古代大賢莊子的著述,你若是想聽,奴家可以給你講講。”
“好啊好啊!”
齊嫣然一臉期待。
女人吃力撐起身體,目光現出一抹溫柔,輕聲道:“傳說大賢莊子有一次經過江邊,突然看到一個大浪襲來,浪退之後,岸邊留下一個水汪,水汪之中嬉戲著兩條小魚,仿佛不知危險就在近前……”
“啊!”
齊嫣然啊了一聲,俏臉現出擔憂之色,少女下意識脫口而出,很是揪心道:“一個水汪才有多少水,很快要被太陽給曬乾的!”
“是啊,水汪很快會被曬乾!”
那女人一聲歎息,輕輕道:“烈日炎炎,水汽蒸騰,兩隻魚兒存身的水汪越來越小,終於變得乾涸起來,它們在泥中打滾,勉強繼續掙紮,然而泥也被曬乾了,變成了堅硬的乾土。”
說到這裡停了一停,語氣變得更加柔軟起來,道:“兩隻魚兒相擁一起,相互吐著泡泡給對方濕潤,它們明知吐出泡泡會讓自己失水,但卻心甘情願的把泡泡吐給對方,都想讓對方活著,結果誰也沒能救得了誰……”
齊嫣然聽得一臉傷感。
李雲卻在旁邊一笑,出聲道:“這故事不能這麼理解,否則聽起來太讓人心酸,在我看來故事還有後續,那才是莊子大賢著述的本意。”
齊嫣然頓時把目光看向他。
那對夫妻也麵色差異看了過來。
李雲麵帶微笑,開始補充這個故事,若有所指道:“兩隻魚兒相互吐著泡泡濕潤身體,終於抗住了烈日炎炎的暴曬,很快一個大浪打來,它們再次回到了江中,從此暢遊天下,無憂無慮生活……”
同樣的故事,不同的解讀,唯一相同的地方都是在說愛情,隻不過對於愛情的結局不一樣而已。
齊嫣然聽了這個故事的結局很是歡喜,忍不住抱著李雲胳膊道:“這才是好故事,我喜歡聽這樣的故事……”
那女人幽幽一歎,看著李雲若有所思,她自己飽受窮苦,顯然已經不相信世事還有翻轉,但她心地十分善良,似乎不願意打消眼前這對‘年輕小夫妻’的幻想,於是強顏歡笑道:“是啊,隻要相濡以沫,總歸能守得雲開見明月,你們小夫妻倆一定要堅持下去,你們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你們不肯堅持麼?”
李雲忽然開口一聲,語氣帶著絲絲暗示,笑嗬嗬道:“在下為什麼要提起相濡以沫的典故,難道您二位還不懂我的意思麼?”
對麵夫妻相視一眼,同時點頭稱謝道:“多勞小哥兒費心,苦心選了這個典故鼓舞我們,相濡以沫,風雨同舟,若是能有任何一絲希望,我們夫妻肯定會堅持著走下去。”
李雲拄著樹枝緩緩站起身來,故意問道:“我看你們艱難跋涉,然而再苦再難也不肯回頭,大唐的車隊是要去往渤海,你們為什麼要堅持跟去渤海?”
這問話其實有些太過不合時宜。
古人講究交淺不可言深,一般剛剛認識的人不會這麼隨便詢問彆人的事情。
幸好那對夫妻性格敦厚,聞言並不責怪李雲的冒昧,反而中年男子一聲輕歎,語帶期盼道:“我妻子有病,而且還是癆病,這種病必須耗費大量銀錢,購買各種草藥服用方能痊愈,可惜我年輕之時得罪了人,這輩子已經失去了出頭之日,我在長安城掙紮半生,僅能賺一點銀錢勉強買藥,但是家妻的癆病越拖越重,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病死……”
說著猛然攥起拳頭,目光閃爍著決然之色,喃喃道:“渤海城,渤海諸侯國,哪裡有一個善待子民的國主,我拚著命也要去試一試。哪怕被人嘲諷打出大門,我也要再次毛遂自薦,我不渴望能夠當官,隻盼著那位國主能給我個差事,讓我賺的一些錢財,買藥救治我的妻子。”
這是一個落魄男人的擔當,語氣雖弱卻顯得筋骨錚錚,李雲聽了緩緩點頭,旁邊齊嫣然忍不住猛拽他的衣角,少女城府不深,很希望李雲現在就表露自己的身份。
李雲隱約也有此意,正準備開口給對方個驚喜,哪知也就在這個時候,猛聽道路邊緣的山林中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但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歡天喜地而來,手裡抓著一隻大鳥遠遠喊叫道:“娘親娘親,虹兒給您抓了一隻鳥,等會讓爹爹燒烤一番,給您好好補補身體。”
那是一個骨瘦嶙峋的小女孩,身上衣服顯得破舊不堪,她一路歡快奔跑過來,舉著大鳥顯得特彆開心。
齊嫣然受到小女孩情緒感染,一時也有些開心起來,忍不住誇獎道:“這便是你們家的虹兒麼?想不到竟是個有本事的小家夥,她竟能抓到一隻大鳥,這隻鳥兒可夠肥的啊。”
說著停了一停,緊接著又道:“等會烤了這隻大鳥,你們家倒是可以好好補補呢?”
小女孩聽到有人誇讚,越發顯得歡喜起來,她小手使勁抱著大鳥,生怕鳥兒掙紮逃飛出去。
此事本是一件好事,哪知中年男子卻臉色一沉,突然開口道:“虹兒你跟為父說實話,你是怎麼抓到這隻大鳥的?”
這問話顯得突兀,甚至帶著嗬斥之意,齊嫣然聽了登時一呆,那小女孩的臉色卻變得蒼白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女人吃力坐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拉過小女孩,柔聲低語道:“丫頭乖乖聽話,跟你父親坦誠,到底這鳥兒是如何抓的?你怎麼有本事抓到一隻會飛的鳥?”
小女孩雙手抱著大鳥,一張小嘴使勁抿著嘴唇,也不知因為何故,小女孩的身體在瑟瑟發抖,突然眼圈兒一紅,十分委屈道:“爹爹,我想給娘親補補身體。”
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疼愛,明顯不舍得看到女兒委屈,可是他臉上繼續掛著寒霜,故作厲聲喝問道:“你先跟為父坦誠,這鳥兒到底怎麼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