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不動了,我真的跑不動了。”
江楓才剛進記憶還在霧裡,就聽見一個陌生且沙啞的男聲氣喘籲籲地小聲呐喊。小聲呐喊這個形容詞可能有些奇怪,但江楓覺得這位老哥的語氣和用生命說出這句話的狀態確實是在呐喊,就是聲音實在是小得可憐。
可見此人離自己很近,而且確實是精疲力儘。
除了這句話語聲他還聽見了衣服與樹葉,草地摩擦的聲音,以及類似於重物撞擊地麵的聲音,可能這位哥們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跑,不想死就接著往裡跑。”
霧散了。
是樹林。
非常茂密的樹林,周邊都是樹,有高有矮,更矮的還有雜草,灌木,幾乎把每一個陽光能夠透進來的縫隙都擋了個嚴嚴實實,以至於樹林裡的光線非常昏暗。
江楓就站在夏穆苪身後,此時的夏穆苪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狼狽,比江楓第一次在記憶中看見滿身血汙的他更加狼狽。
江楓第一次在記憶中看見的夏穆苪雖然滿身血汙,但身上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夏穆苪看上去是打劫彆人的那一類所以算不上狼狽。現在的夏穆苪然沒有滿身血汙衣服,還穿著破破爛爛的厚棉衣,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人追殺。
棉衣上劃了不少口子,小口子明顯能看出來是被樹枝劃開的,還有的口子像是刀口非常鋒利,有的像是燙的有的像是被燒的,江楓都想不明白夏穆苪之前到底去乾什麼了才能讓他的棉衣有如此精彩的遭遇。
夏穆苪的腳踝手腕處也都有凍傷,裂傷和劃傷,小腿似乎也受傷已有血滲出來。身上雖然穿著棉衣卻是是不合身的,小了許多。
江楓邊上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夏穆苪,另外一個肯定就是記憶的主人陳石了。
陳石一臉筋疲力儘地躺在地上,懷裡還揣著一個破爛的小布包,一副我真的走不動再走就要累死的樣子顯得極慘。他身上明顯小一號穿起來緊繃繃的棉衣被劃得稀爛,硬邦邦不知道還能不能起到保暖效果的棉花都從裡麵露了出來,臉上也有好幾道傷口如果不及時治療八成要破相。
江楓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就是一片樹林,連小動物都沒有,可這兩人偏偏跟逃命似的,仿佛慢一步後麵的閻王就要追上來索命了。
“早就沒人追了,逃跑的人這麼多他們不會追著我們抓回去了。”躺在地上的陳石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的真實性,掙紮著爬起來指了指後麵空蕩蕩的樹林,“你看連個人影都沒有,咱們這麼急著跑乾什麼呀?”
“最多還有三個時辰就要天黑了,這林子裡什麼都有,狼,狐狸,老虎,沒準還有熊,天一黑你就什麼都看不清了。就算爬樹上都可能被那些畜牲叼下來吃了,不在天黑之前跑出這片林子你也是死。”夏穆苪麵無表情地道,“我們把姓錢的殺了,若是回去肯定要被槍斃,如果你想坐在這裡等死或者回去找死請自便,我先走了。”
陳石被夏穆苪這一番話嚇得直接一個激靈直接站了起來,縱使腿軟也要掙紮著往前走。
“咱們慢點,慢點走好嗎?還有三個時辰才天黑呢,而且就算天黑隻要不是那麼黑還是能看清一點路的,實在不行咱們就燃堆火然後爬高點。我原先就聽我們村裡的人說,晚上在樹林裡走不出去就找個高點的樹爬上去,隻要爬得高那些畜牲就不會把你扒下來。”陳石妄圖跟夏穆苪打商量。
夏穆苪沒說話,顯然是不想多費口舌浪費體力徑直往前走,速度不快顯然是同意了。
夏穆苪在前麵走,陳石在後麵跟著。
都是走,兩人的動作和狀態完全不一樣。夏穆苪隻有一米七幾,按理來說這個身高算不上高,但和看上去隻有一米六出頭的陳石比就顯得尤為高大。
山路不好走,這種樹林裡連路都算不上的路就更難走,地上不光有雜草,泥土,石堆,還有坑,十分不平坦,隨便踏錯一步都可能就會崴了腳或者跌倒摔掉半顆門牙。兩人穿的都是老舊的布鞋,底下有洞的那種,穿了跟沒穿一樣,最多能保護腳底不被石子割破。
這麼艱難的條件,夏穆苪走得如履平地,後麵的陳石反而是正常的,因為腳步虛浮的緣故走得跌跌撞撞,非常小心謹慎。
江楓就這樣一直跟著他們兩個,可能是因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緣故,江楓感覺他們兩個好像有些迷路了。
這個林子光線很暗,抬頭幾乎看不到天空,全是樹和雜草,有的雜草甚至能長到半人高,很難辨認方向。雜草的品種也是非常凶悍的那種,鋒利,割人腿,如果不是冬天兩人都穿著棉衣棉褲,隻怕腿上早就被割得鮮血淋漓。
也正是因為冬天穿的多,所以才走得慢走得難。。
果不其然,陳石和夏穆苪迷路了。
夏穆苪最先意識到他們兩個可能迷路了,停下腳步朝四周看了看,又抬頭看看天空,顯然是想認清方向但是無果。
陳石早就累得分不清上下左右東南西北,見夏穆苪突然停了下來,陳石隻覺得腦子裡那根緊繃的弦突然一下斷了,整個人一下癱坐在地上也不顧屁股底下就是一塊尖銳的大石頭硌得慌。
夏穆苪低頭看了一眼儼然是個廢人的陳石,又踮起腳伸長脖子看向前方,似乎是想看看前麵的地形如何。
“起來,再往前走一段路,到前麵那個平坦的地方休息,你去拾點柴我去找水。”夏穆苪道。
“啊?哦。”陳石已經完全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了,麻木地站起來往前走兩步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休息?”
陳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感覺天色已經開始有些變暗:“這不是馬上就要天黑了嗎?乾嘛休息啊,我們不是要今天走出林子嗎?”
夏穆苪已經開始向前走,用說今天晚上吃什麼的語氣告訴陳石這個悲慘的消息:“走不出去了,我們迷路了。”
“哦,我們迷……”
“我們迷路了?!”陳石的臉上終於再次出現如此豐富的表情,驚恐中帶著絕望,絕望中帶著今天我死定了,我死定了中又透露出我其實並沒有那麼想死。
夏穆苪已經往前走了至少八米,陳石連忙快步追上,這大概是江楓進到記憶之後看見陳石跑得最快的一次。
“我們怎麼會迷路啊?我們不是圍著林子邊走的嗎?我們不會走到裡麵來了吧?完了完了,我聽他們說這個林子可大了,這裡麵真的是什麼都有,要是真走到裡麵就再也出不去了。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們沒有槍就一把刀,我們還沒有吃的連水都沒有,我們兩個這次肯定死定了。早知道還不如走那條小路,至少不會餓死渴死,被他們抓回去槍斃都比活活餓死渴死或者被狼吃了強啊!”
夏穆苪皺了皺眉,顯然是被陳石吵到了。
“水壺給我。”夏穆苪伸手。
“哦。”陳石乖乖把布包打開,將裡麵的水壺遞給夏穆苪。
江楓注意到陳石的布包裡除了水壺,還有一把被厚布包著的刀,兩串珠子,一點錢和兩盒火柴。
“看見前麵那塊平地了吧,你去拾柴,然後燃火,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不用爬到樹上去。”夏穆苪指了指前麵的地,說是平地其實就是一小塊沒樹的地方,地上有草還有石頭,一點都不平。
“不爬到樹上去萬一晚上被狼叼走了怎麼辦?”陳石不知道為什麼對於被狼叼走了非常恐懼,“這狼吃人可是要開膛破肚的,到時候腸子流一地死都沒法死成個好樣子。”
“應該不會有狼,我剛才注意看了,我們確實是走錯往林子裡走了,但沒有走得很深。這一路上彆說狼了,連隻兔子都沒有,就算有,隻要不是狼群燃了火那些畜牲也不敢靠近。你要是爬到樹上去睡,晚上沒睡好一頭栽下來頭朝地,不用等狼來你自己先把自己給弄死。”夏穆苪道。
“那怎麼晚上怎麼辦啊?總不能盯火不睡覺吧。”
“輪著睡,一個人睡一個人守,還有把刀怕什麼。連人都殺了,還怕幾隻畜生不成?”夏穆苪急著去找水源,不想跟陳石廢話拿著水壺就去找水源了,讓陳石留在這兒拾木柴。
夏穆苪走了之後江楓原以為以陳石剛才如此膽小的表現會害怕,結果沒有,陳石非常淡定的開始拾起了木材,揣著包裹,熟練地搭了一個篝火把柴堆燃起來。弄好一切後還跑到周邊去摸索看看能不能采些野果子吃,最終無果隻能回到原地去夏穆苪並找水回來。
江楓這才反應過來,陳石不是膽小,相反他膽子大得很。其實從剛才夏穆苪跟他的對話裡就可以看出來,他和夏穆苪這樣狼狽的逃進林子裡又不敢回頭,十有八九是當了逃兵,而且他們倆當逃兵的方式還比較叛逆,是把上麵的小頭目給宰了才跑出來當逃兵的。
這種在戰爭年代上了戰場又當了逃兵的人怎麼可能會膽子小,膽子小的早在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就死了。
陳石隻是單純的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