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歡立即去桌子上拿茶壺,倒出來的茶水卻是冷的。
徐清歡看了一眼宋成暄:“我去換壺熱茶。”
“涼的就好,”宋成暄抬起眼睛,“拿過來吧!”
宋成暄現在和方才戎裝歸來時明顯不同,他一雙眼睛雖然依舊清澈而堅毅,卻還是透出幾分的疲倦和虛弱。
那人前威風凜凜的宋大人,少了冷冰冰的外表,露出些許的頹靡,倒讓他添了些許感性似的。
徐清歡將茶水拿過去,宋成暄手臂動了動,眉頭立即皺得更深了些。
“我服侍你喝吧,”徐清歡忙阻止道,“傷口剛剛清理過,不宜多動。”
不等宋成暄再拒絕,清歡將手裡的茶杯湊到了他嘴邊。
他兩道幽深的目光看過來,最終啟唇含住了杯沿,她慢慢地傾斜杯身,他的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浮動,顯得有些急促,她儘量配合著他的速度,可畢竟在此之前沒做過這樣的事,有些笨手笨腳,沒有掌握好火候,眼看著一縷水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流過那輪廓分明的下頜,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頸窩裡。
她頓時愣在那裡,握著帕子的手不知該不該湊過去幫他將水擦掉,這樣一遲疑,水滴就順著他的胸口淌下來,滴在了他胸前的布巾上,水漬暈開,將布巾打濕了。
徐清歡不禁苦笑,希望宋大人不要因此氣得七竅生煙才好,不過如果下次再做,她一定會做得很好。
宋成暄望著眼前她那低垂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是一把扇子,這樣上下扇動,如同在人心間顫動,略微有些發癢,自從進來之後他還沒仔細端詳她,現在看來似是消瘦了許多,應該是擔憂安義侯的緣故。
她最擔憂的始終都是安義侯府,也許為人子女自然心中掛念父母。
思量到這裡,宋成暄準備挪開視線,卻發覺她的目光一直順著他臉向下看去,他一怔不可遏製地思量她在看些什麼。
很快她似是意識到這樣不妥,耳朵微微有些泛紅,如同那剛剛盛開的桃花。
宋成暄突然眯起眼睛,顯得有些焦躁,開口道:“再倒一杯水來。”
他的聲音又傳來。
徐清歡沒想到,她方才的思量這麼快就有了印證的機會。
她立即端著一杯水又湊過去,這次果然好多了。
宋成暄還是一飲而儘,沒有水跡再淌下來,徐清歡不由地鬆了口氣。
兩杯水下肚或許讓他感覺舒服了一些,他的表情沒有方才那般的焦灼。
“我用布巾重新給你包紮一下傷口吧,”徐清歡道,“這些日子在衛所給我父親換藥,我也跟醫工學了些。”
宋成暄再次看向她,她眉宇中滿是焦慮和擔憂。
這樣的情形,讓他方才悶在胸口的鬱氣一下子散了大半。
他從中軍大帳裡出來,徑直回到這裡,想著她也該來了,卻沒想到她人剛剛到了賬外就被王玉臣攔下,耽擱了好一陣子。
想必他們是有十分重要的話要說,那王玉臣的膽子真不小,就在他的地方說出那些不知廉恥的話,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用上了苦肉計,然後偏偏欲拒還迎地故意要離開。
宋成暄沉聲吩咐:“永夜呢,讓永夜進來。”
徐清歡抬起頭看向宋成暄,隻見他目光幽暗,如同暴風雨將至的深夜,這是不想讓她看到傷口嗎?可如今她人在這裡,許多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她並沒有走,反而去淨了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裹了一半的布巾慢慢拿下來,看她謹慎的模樣,仿佛是在撥蛋殼下那一層薄膜,生怕稍稍一用力就破掉了。
“你這是救我父親時落下的傷吧!”
宋成暄淡淡地道:“不是。”
她抬起眼睛,目光如水般溫柔,仿佛能化解一切:“那為何不請郎中來看,是不是怕薛總兵知曉?”
宋成暄道:“這點小傷用不著郎中。”
“小傷還用得著重新清理表麵上血肉嗎?而且這傷在胸口,以宋大人的身手不該被傷及身前,那也許是宋大人當時身後有人,不方便躲避,我聽副將說,宋大人將我父親從海中背上來的。
宋大人要下海救人,身上不能穿著甲胄,所以才會有所損傷,當時直麵倭人,為了軍中士氣,也隻能隱瞞傷情,甲胄雖然遮擋住了傷口,可戰時不卸甲,海麵上又潮濕,加之汗水浸泡,傷口不得休養,才會愈發嚴重,所以必須去除上麵腐肉,再行醫治。
我對這些並不了解,卻也看出蹊蹺,薛總兵見狀必能推斷出來,我知道宋大人不怕薛總兵,但安義侯府當年……宋大人卻這樣對待,薛總兵心中如何能舒坦,難免會更加怨懟。”
宋成暄道:“隻是傷的不重,沒必要大張旗鼓。”
徐清歡輕輕地將布巾拿開,雖然有所準備卻還是禁不住吸了一口涼氣,眼前是一片血肉模糊,那傷口深陷進去,如同被人用刀子剜下一塊肉來,鮮血仍舊流淌而出,顯然傷及了內裡,她怔怔地看著那傷,半晌都沒有說話,等回過神來,便一言不發地將乾淨的布巾重新敷好,用一條條布巾纏繞、固定。
“還是請郎中來看看,”她抿了抿嘴唇,“萬一再嚴重了可怎麼辦。”
她整個人垂下頭,少了平日裡的傲氣,眼睛中滿是歉疚,為他包紮時,指尖輕輕碰觸在他身上,一片冰涼。
徐清歡皺起眉頭:“你好像有些發熱。”
他皮膚滾燙,就像是燒著了般,她又將掌心貼在他的額頭上,果然已經有些灼手。
“我去請郎中。”她站起身來就要離開,卻隻感覺到手腕一緊,一隻男人的大手將她牢牢地抓住。
她轉過頭迎上了宋成暄的眼睛,他的眼底似有波光瀲灩,又仿佛蒙了一層吹不開的霧氣。
他們力量相差懸殊,隻要他不同意,她自然無法走出這裡。
“我是……擔憂你。”她輕聲解釋。
“永夜已經去煮藥了,”宋成暄道,“這些年他一直跟隨我左右,治傷也是常有的事。”
徐清歡目光又落在那傷口之上:“血都沒止住,包紮的也不夠仔細。”可見永夜也隻是略通一些皮毛。
“本來止住了,”宋成暄道,“隻不過我方才不小心,又讓傷口崩開了些。”
方才……是什麼時候。
莫非宋成暄指的是方才她與王玉臣在外麵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