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兩岸旌旗獵獵,水上軸轤千裡。
在一長串裝滿了軍士物資的漕船之中,卻有一艘秦淮畫舫緩緩在運河上行過,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畫舫中傳來的絲竹之聲。
這艘秦淮畫舫的主人可是大大有名,正是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如是。柳如是是剛剛當上閣老的錢謙益的側室,這一次錢謙益北上時就帶著她。而這條處處都透著精致和風雅的畫舫,則是錢謙益的弟子鄭森為了讓老師和師母在北上途中可以舒舒服服,而高價購入贈送給柳如是的。
朱慈烺現在就坐在這艘畫舫當中,不過他卻無心欣賞柳如是為他安排的歌舞,對生得有點珠圓玉潤,未施粉黛,幅巾道服,做男兒裝扮的柳如是本人更沒什麼興趣。
他隻是笑吟吟打量著侍立在錢謙益身後,一個身材略微矮小消瘦的白麵書生。
這書生二十許歲,眉目清秀,蓄了兩撇八字胡,臉上總掛著溫和的笑容。他就是錢謙益的得意門生,以“鄭成功”之名為後人所敬仰的鄭森。
現在的鄭森雖然隻是南京國子監的一介生員,不過卻已經是朱慈烺最想拉攏的財子了。鄭森的爸爸可比朱慈烺的爸爸有財多了,真正的富有二海——凡是在南海、東海過往的商船都得他們家交保護費!可比崇禎皇帝的“富有四海”實在多了。
明末首富,非鄭森之父鄭芝龍莫屬啊!
想到這裡,朱慈烺微微一笑,對鄭森道:“鄭師兄何故站立一旁?”
師兄?
錢謙益、鄭森、柳如是三人都是一愣。雖然朱慈烺讓錢謙益當了講官,名義上算是老師,但是依照慣例,朱慈烺是不會稱錢謙益為“恩師”或“老師”,隻會稱其“錢先生”。錢謙益自己都不是“老師”,他的弟子怎麼就變成“鄭師兄”了?
“師兄,過來坐吧。”朱慈烺看到鄭森在發愣,態度就更熱情了,把“鄭”字都去了,直接叫“師兄”,還讓鄭森坐到自己身邊。
“殿下讓你坐,你就坐吧。”錢謙益當然是個識時務的好老師,馬上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便笑著吩咐鄭森坐到朱慈烺的身旁。
鄭森得了老師的言語,便向朱慈烺行了一禮,“學生遵旨......”
“唉,”朱慈烺擺擺手,打斷道,“師兄怎麼在本宮麵前自稱學生?輩份都亂了。你我都是錢先生的弟子,你入師門在前,當為師兄,本宮入門在後,是師弟。以後你稱本宮為師弟,自稱為兄即可。”
“愚兄謝坐......”鄭森硬著頭皮行了一禮,走到朱慈烺跟前,已經有伺候的侍女給他搬了張繡墩,鄭森在朱慈烺身邊坐下,卻隻沾了小半個臀部,顯得非常拘謹。
“師兄寬坐。”朱慈烺笑了,道,“以後師兄要常在本宮身邊走動,不須這般拘謹的。”
走動?鄭森又是一愣,偷眼打量了一下錢謙益,錢謙益也是一頭霧水,他沒有向朱慈烺舉薦過鄭森啊。
實際上他都沒想帶鄭森北上,隻是來南京請他的龔鼎孳不知怎麼對鄭森大為讚賞,提出邀請,他這才把鄭森帶來的......
“千歲爺是要給大木授官嗎?”一旁的柳如是笑著插了句話,還真是插得恰到好處。
朱慈烺點了點頭,笑道:“師兄是錢先生的高足,文章才華一定不差,本宮正是用人之際,自當破格大用。”他頓了頓,“錢先生,能否讓我師兄到本宮的大元帥府長史司充任錄事並兼任東宮侍書?”
大元帥府的長史司相當於朱慈烺的辦公廳,長官稱長史和同長史,由畢酒城和蘇子文兩人擔任。而錄事則是長史的屬下,並不是什麼大官。而東宮侍書則是太子講官隊伍中的一員,任務是管理太子的書籍,並不能稱“先生”,所以不算太子的老師。
這兩個官職雖然不大,其實也不需要鄭森真的去任職——長史司有好些個錄事,朱慈烺身邊也另有侍書——但是這個任命對提升鄭森在十八芝集團之中的地位是非常有用的。
十八芝集團雖然以鄭芝龍為首,但這個集團並不是鄭氏的私人產業,更多的是一個江湖幫會。鄭森要成為少主,就必須得到其他幫會成員包括鄭氏家族叔父輩的認可。
而撫軍太子的支持,就能讓鄭森在十八芝幫會中脫穎而出!
同樣的,朱慈烺也需要一個和自己關係親密的師兄去掌控十八芝海商集團!
錢謙益轉眼間就明白了朱慈烺的心意,當下就笑著對鄭森道:“大木,還不謝過千歲爺!”
鄭森雖然沒把其中的關鍵都想透,但是他也知道朱慈烺的支持對自己有多重要,連忙起身給朱慈烺叩頭,“臣鄭森叩謝千歲。”
朱慈烺笑著抬了下手,示意鄭森起身歸座,“師兄不必言謝,如今大明天下風雨飄搖,本宮受命撫軍,正需要師兄這樣文武雙全之士的輔佐。”
“謝過師弟殿下!”鄭森的語氣還是恭恭敬敬的,不過卻已經改了口。
“師弟殿下......”朱慈烺笑著,“以後就這樣叫吧。”
......
太原府城中,這些日子,戒備比起往日,又加強了幾分。城內城外的百姓,凡是有把子力氣的,都被大順軍征募起來,發瘋一般的挖土疊石,修補城廓。城外的護城河已經加深加寬,女牆城垛,也都加厚加高,守城的各種戰局也在全力打造準備。
分駐在山西各處的大順軍士卒,也第次收縮,主要集結於固關(井陘)到太原府城一線,準備節節抵抗即將入寇山西的韃子大軍。
在六月和即將過去的七月間,明、順、清三方之間出現了詭異的平靜。
已經成功入主北京的大清一方,在將大順軍逐出北直隸後,就基本停止了進攻性的行動。在西線止步太行山,南線則止步於大名府、彰德府,以及濟南和東昌兩府的北部。
而大順朝一邊,則在山東、河南、山西等地收縮兵力,接連放棄了大片地盤,將主力部隊調往陝西以及山西太原府一帶。
擺出由西向東和清、明兩家爭奪天下的姿態。
而山西首府太原,似乎就要成為下一個順清決戰的焦點所在了!
太原街頭,總有大隊大隊的藍袍順軍往來,也不知是要在城內布防,還是要開出城外去東山上築壘?
而在晉王府內,幾個大順的官員,正在大殿上低聲的向李自成回事情。而李自成看起來也消瘦了一點,目光卻加倍的炯炯有神。他也沒坐在禦座上,而是立在一張案幾後頭,看著鋪在案幾上的地圖,皺著眉頭,似乎在冥思苦想著什麼。
如今的局勢和曆史同期不大一樣,大清看起來沒有那麼強大。而大明則隱約有中興的苗頭!在案幾上鋪開的山西地圖上,大明朝還控製著大同府的地盤,還在大同府擺了一王、一督、二總兵!
其中一王是十三歲的代藩王朱慈炯,一督是三邊總督王永吉,二總兵則是大同鎮守總兵薑瓖和宣府鎮守總兵高第。不僅實力不小,聲勢更是浩大!
正因為大同明軍的存在,讓李自成所麵臨的來自清軍方麵的壓力大為減輕。大同的代藩目標挺大的,總歸可以牽製一部分清軍。如果兩方麵可以聯手,山西也是有可為的。
不過大同方麵對於大順、大清的態度,卻讓李自成有點頭疼。
“皇爺,咱們派去大同的使臣又叫王永吉和薑瓖殺掉了!還有傳聞說,王永吉和薑瓖向北京派去了使臣,準備聯合韃子一起攻打咱們!”
“皇爺,咱們潛伏在北京的探子來報,說韃子正在和代藩談判冊封的事情,要封代藩做韃子的親王。談妥以後,就要和代藩一起進攻太原了。”
“皇爺,如果大同的明軍投了韃子,那咱們就首尾難顧了。而且山西各處現在都有反對咱們的士紳在舉兵,根本穩不住局麵,不如再退一步,回陝西老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