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江自殺是不可能的,至少德安府安陸縣的舉人彭子勤這輩子都不會去投江自殺的。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還想著高中進士,然後去當大明朝、大順朝或者大清朝的高官呢——給誰當官無所謂,貳臣三臣四臣也沒什麼,關鍵是有官當,有錢撈,可以光宗耀祖!
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大明、大順、大清這三家都在變壞!
上回大明朝廷在南京開恩科的時候他就去了,他可是一肚子學問,對五經中的《禮記》和《春秋》特彆有研究——明朝書生往往會在“五經”中選取一經進行鑽研苦讀,作為自己的“本經”,以應付科舉。其中也有些比較有才華的書生會兼修兩經。彭子勤就是這種兼修兩經的大才子。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次的恩科不考四書五經,不比八股文章,而是一篇策論定高下!
策論他當然也會寫了!他也是熟讀史書典籍的,古人的大道理張口就來。
可是恩科策論的題目居然是收商稅!這是橫征暴斂啊!彭子勤可把自己的舉人身份借給三個安陸商人使用來著,怎麼能容得朝廷出了橫征暴斂的奸臣?當時就跟著一群正義感爆棚的舉子鬨起來了。
結果就被一群操作北方口音的“喪家之儒”揪著一頓暴打......真是斯文掃地啊!
所幸的是,他隻是被打了一頓,舉人的功名還在,而且湖廣這邊暫時不是“黑心太子”直領的地盤,所以他的好日子還持續了一陣子。
在南京碰壁之後的彭子勤,也沒有放棄考試做官的理想。而是瞄上了隔壁襄陽府的李自成——大明有“黑心太子”,看來是不長久了。
而韃子那邊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要倒孔夫子的鬥,那裡顯然不是讀書人做官的好地方,所以這天下怕是終究要姓李的!
可是他的美好願望再一次落了空......大順朝居然搞起了計口均田!還不再他們現有的五個府地盤上搞,要到彭子勤的家鄉搞,要均彭子勤家的田。
這可真是要人命了!他也顧不得出仕做官,趕緊就帶著家裡麵的浮財到了漢口。沒來得及喘口氣,大順天兵就跟來了......
於是彭大舉人一大家子人空著手到了武昌府城,由於沒錢吃飯了才跟著鬨事兒的。他要是肯投江自殺,問題就都解決了,還鬨騰個啥子?
現在彭子勤和幾百上千個湖北籍的舉人、秀才都已經聚集到長江邊上。他們還打著許多用破破爛爛的各色布料做成的旗幟,旗幟上還有字兒,不是繡上去的,還是用毛筆寫上去的大字兒。什麼“吊民伐罪”、“北定中原”、“驅除流寇”、“收複顯陵”、“誓殺李自成”等等的。
原來他們不是要投長江,而是要北渡長江去殺李自成!所以他們不僅打著旗號,還帶著殺人的凶器——有兩尺多長的木棍,有打小孩子手心的戒尺,有切肉的菜刀,有砸人腦袋的磚頭!長家夥短刀子倒是一應俱全,夠在武昌街頭打場群架了。
可是要打李自成的大順天兵,怎麼看都有點送死的意思!
守在長江岸邊的是劉孔昭部下的兵丁,他們不是克難新軍,而是南京班軍的餘部,都是南人,對士大夫也高看一眼。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這裡千把個讀書人去漢陽送死啊!所以就攔著他們不讓去——其實不攔著他們也去不了。現在漢陽門碼頭上沒有船隻,他們怎麼過江?遊過去嗎?
而劉孔昭的江都兵一阻攔,彭子勤他們就有了表演的機會了,一個個都義憤填膺,慷慨激揚。
“我等湖廣書生,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怎可置江北父老,興獻帝陵寢於不顧?”
“我等要北上討賊,爾等也是大明兵丁,不隨我等北上報國也就罷了,怎麼還要攔阻?”
彭大舉人也不失時機的挺身而出了,他的長相不錯,高大魁梧,國字臉龐,五官英挺,頜下長髯三縷,一直留到胸前。看著就是一代名臣忠良啊!
彭大忠良一身儒裝道袍(不是道士穿的道袍,而是一種儒服),雙手各拎著一把菜刀——也不知從哪兒“順”來的?他是舉人嘛,不告而取兩把菜刀還能叫偷嗎?
“爾等兵士都是食朝廷糧餉的,如今闖逆流寇就在漢陽府,爾等非但不挺身殺賊,還阻擾我等北上報國,是何居心?”
彭大忠良舉著菜刀,指著一個頂盔貫甲的武昌兵的旗隊長,厲聲質問著。
那名旗隊長看著鏽跡斑斑的菜刀,再瞅瞅一副忠臣良將模樣的彭子勤,真有點哭笑不得,也不讓人去揍,隻得好言勸說:“這位孝廉公(舉人的彆稱)莫鬨了,兩把菜刀就想殺李自成?那李自成可凶了,殺人不眨眼,吃人都不吐骨頭啊!孝廉公真要報國,該去考個進士,再轉個武資,去讀南京講武堂,以後就當新軍的軍官,自可帶兵殺賊了。”
南京講武堂就是南京武學堂,不久之前改了名。朱慈烺還專門下了一道令旨吹捧講武堂,還提及了閻應元、徐爾默、戚元弼三大“儒”以文換武,投筆從戎的先進事跡。
這位操江水師出身的旗隊長是讀過書的,在上麵發下來的通告上看到這檔子事兒了,所以就拿來說了。
彭子勤心想:我要有個進士還鬨個屁,早當貪官去了......現在大家一起鬨騰,還不是因為沒有了家業又沒個差事,生計無著嗎?
他們不是要去殺李自成,而是要吃飯......要住在楚王府裡麵的朱大太子賞大家一口好飯啊!
......
“太子殿下,可不能讓那些讀書人再鬨騰了......”
“太子殿下,還是讓老臣出麵安撫吧!”
“太子殿下,士大夫人心還是要收拾一下的......”
楚王府大殿上,袁繼鹹、丘瑜、方貢嶽三老正在勸說朱慈烺設法安撫人心。還有一個新任的江都留守劉孔昭在旁邊一言不發,隻是愁眉苦臉——朱大太子可是有點喜怒無常,彆待會兒下令留守司出兵去鎮壓啊!
“他們要北伐而已,本宮為什麼要安撫?要收拾?”朱慈烺當然明白那些人想什麼了?不過他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也不是要把跑到武昌城來的地主老財奸商都逼死,他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是湖廣這裡的比較聰明能乾的一夥兒人。
聰明人,還是有用的!但是朱慈烺沒有那麼多的差事可以賞他們,也不會為了他們去收複湖廣失地,而是要把他們逼向市場......有本事的人也得逼啊!
“三輔!”朱慈烺麵帶著微笑,“吳三輔呢?去把他找來!”
吳三輔忙著在布防呢!朱慈烺這個大軍事家就指揮他一個,他得多忙啊!而且還是白忙活,功勞都記在朱慈烺的名下。
守在大殿外麵的侍衛營官兵也兼著傳令的差事,很快就有人去把吳三輔從鳳凰山上找來了。
吳三輔去鳳凰山是為了視察炮兵陣地的,剛剛忙完,就被叫回了楚王府。才一進大殿,沒來得及行禮,朱慈烺就發問了:“三輔,大炮架好了嗎?”
“架好了!”吳三輔答道。
“現在能開炮嗎?”
“能啊!”
朱慈烺點點頭,“那好!現在漢陽門碼頭那邊有人鬨事,需要動用一下鳳凰山上的巨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