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川人苦賊而東望王師二十年,好不容易盼到了王師大至,總該有點好處吧?若一無所得,川人又怎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替四川勞動人民說話的是馬士英馬老頭,馬老頭現在也上年紀了,76歲高齡,還沒退休,還在繼續為朝廷和人民服務,現在官拜刑部尚書。
他在入閣當尚書之前,曾經兩次出任雲貴川總督,負責從南路進剿和封堵流寇。進剿的任務沒有完成,但還是封堵住了流寇——其實流寇早就變坐寇了,封堵起來自然很容易。不過馬士英也算有功,現在封了克難貴國公,也是大大的勳貴了。這樣的封建貴族加封建官僚,當然不會真的同情四川勞動人民,現在提出要給川人一點甜頭,無非是為了挑撥大順國下層的四川勞動人民和中上層的陝人府兵之間的感情。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出任兵部尚書的吳三輔哼哼了一聲:“當年流寇打進四川的時候,這些川人可高興了,唱著那個《迎闖賊》的歌謠,把這群逆賊迎進了四川......現在還想從朝廷這裡得好處?”
吳三輔說的是大實話,四川人民看到亂殺人的張獻忠是非常頭疼的,但是對紀律森嚴的大順天兵還是挺歡迎的。特彆是在大順治川的前十年,因為府兵二代沒有長大,對土地的需求也沒產生,所以大部分川人還保留著第一次均田時得到的土地。那時候可真是上下都歡悅,隻有一小撮夢想著出人頭地的原地主階級知識分子不歡悅——因為大順以府兵為本,沒這個身份就隻能老老實實的種地做工,沒有一點上升的機會。
但是不肯安安分分當農民當工匠,還夢想著往上爬的人終究是極少數。所以在長達十餘年的時間內,大順王朝在四川還是很得人心的。
馬士英瞄了一眼胖得快成個球的吳三輔,呼哧一笑道:“川人那是高興的太早了,自打陝西大戰開始,他們的日子就一年不如一年,越過越慘淡。而且還被一幫陝人府兵死死壓著,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了頭啊!”
吳三輔搖搖頭,笑道:“咱們這裡平民百姓也難出頭啊......讀書上進考大學不容易,做買賣賺錢不容易,當兵打仗立功不容易,連種個地都有種虧了的!就連出海去美洲府、加州府獵貂淘金,也沒幾個真的能發達。”
他這話是有感而發的,他們老吳家還有那個老祖家的子侄,都是讀書考不上大學,隻能勉強進個講武堂。做買賣一準虧,隻能守著上海、天津、天河的十幾條街收租。在遼東老家搞了許多農場,最後全都慘淡維持的主兒。不過還沒慘到要去美洲挖金子,吳家和祖家的孩子都是傻大笨粗的,走陸軍小學、陸軍中學、陸軍講武堂的路子,總還能混上個衝鋒陷陣的騎兵軍官......
朱慈烺看了眼“吳胖子”,知道這胖子投什麼都虧,家裡還有一群隻會騎馬射獵打球(馬球)的紈絝子弟,頭疼著呢!
不過朱皇帝也愛莫能助,他推動的本來就是“虧出來的資本主義”,因為缺少高瞻遠矚的計劃,所以虧本無處不在,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背後,都有好幾個虧得家都找不到的失敗者......而且朱皇帝根本不提供什麼最低保障,所以大明這邊混不下去的失敗者,往往隻有一條出路,就是去新洲合眾國或者去呂宋王國、馬六甲十二公國、淡馬錫自由市當契約工。
就是做苦力抵船費,差不多是最後一搏了,雖然也有翻身的,但是賠上一切甚至生命的也不少。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有一個“虧出來的資本主義”在不斷製造不甘心的失敗者,誰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新大陸和南洋闖蕩?
考試考出頭,後來又莫名其妙變成了大軍事家的“幸運兒”,禮部尚書史可法搖晃起了頭顱,顯然不讚成吳三輔吳胖子的話。
“出人頭地擱哪兒都不容易,但咱們這裡是各憑本事和運氣,流寇那裡是不讓尋常人出頭,往上的路子都是陝人府兵的。”史可法笑著,“各憑本事和運氣去拚搏的,出不了頭也怨不得彆人......可不讓人出頭,那就不一樣了!不搏一下,誰知道自己不行?彆人說你不行你能甘心?”
吳三輔聽了這話,忍不住就是一聲歎息,然後瞄了一眼自己的妹夫朱大皇帝。
朱大皇帝早就說過老吳家的人乾不了買賣行——粗心大意不說,而且還講義氣夠朋友,一腦袋的封建思想......可是誰聽啊!除了吳三妹被朱慈烺管著,吳家那幾位誰沒虧過血本?
朱慈烺這個時候笑吟吟的發話了,“咱們是得給川人一點果子,也不指望他們迎王師,隻要他們不幫著流寇就行了......改許什麼好處,諸位說說吧。”
馬士英道:“如今川人有五大苦,租子重、徭役繁、戶調多、府兵凶、沒盼頭。
流寇才入川的時候搞過一陣子均田,沒收了田主的土地,大半分給農戶,小半分給府兵再由農戶租重。在那時候壓在川人身上的租子,無論是交給流寇偽朝的租還是交給府兵戶的租都不重,但是從七年前陝西大戰開始,川人背著的租子就越來越重了!
先是流寇偽朝為了籌功和安置府兵子弟,不斷用再均田的辦法奪川人的土地。之後為了彌補公田減少後田租的損失,流寇偽朝就不斷加租,而府兵戶因為軍役繁重,開支巨大,也不斷抬高地租。到了今年,流寇偽朝還搞了個《兩租法》,一塊土地得交兩份租,一份給偽朝,一份給府兵戶!”
馬士英頓了頓,又道:“因為流寇偽朝的南下、北進和開發滇緬,流寇偽朝派下去的徭役也越來越重......川人農民除了種地,就是不停的轉運輸送,一點不得空閒。而且戶調,就是征收布匹什麼的,現在也加了不少,而且還和土地脫了鉤,轉而和戶口掛鉤,哪怕租種府兵戶的田,也得交納足額的戶布!
至於府兵戶凶狠就不必說了......一方麵是陝人壓迫川人,一方麵是軍戶壓迫民戶,根本就沒有什麼香火情。而最讓川人感到苦悶的,就是沒盼頭了。早些年川人還有機會入府,但是現在府兵的子弟都長大了,而老兵們還有許多沒退役,自家人都安排不了,哪兒還有川人的份?而且他們被府兵戶一壓,也沒有機會去一試高下,也就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了。可誰都不會覺得自己不行,都會覺得自己出不了頭是因為給府兵戶壓著,再加上租子重、徭役繁、戶調多、府兵凶,日積月累之下,川人對陝人兵戶的怨恨日深,如果朝廷能去放把火,嗬嗬,那可就是乾脆遇了烈火,許就是燎原之亂了!”
馬士英思索著道:“老臣的想法就是朝廷得針對流寇偽朝的弊端下手,宣布免租、免庸、免役、科考......迎大明!”
“好!”朱慈烺一拍桌子,笑了起來,“馬刑部果是朕之肱骨,免租、免庸、免役、科考迎大明......可真是太妙了,不用拿出四川的土地出來分,也能把川人煽動起來,看來天下一統,隻是十年之內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