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風荷。
今年新晉的小宮女捧著滿懷半開的蓮花花苞正要進殿,卻被齊妃的貼身大宮女給攔了下來,“娘娘心情不好,彆進去了。”
小宮女惶惑地點了頭,這個時辰是兩位阿哥晨昏定省的時候,應該是娘娘最開心的時辰啊,怎的會心情不好?
“是誰惹娘娘生氣了嗎?”小宮女低聲問。
貼身大宮女歎了口氣,“方才裕妃娘娘來過。”
小宮女更加疑惑了:“裕妃娘娘不是很好性子的人嗎?”
貼身大宮女歎息著搖頭,今日裕妃是奉了皇貴妃的吩咐,為著四阿哥頑皮,欺淩了五阿哥的伴讀、裕妃娘娘的侄兒耿夕濟的事兒來的。有皇貴妃的大旗,齊妃娘娘也隻得應承說會好好管教四阿哥。
裕妃娘娘言語雖然還算溫和,但到底叫娘娘沒臉了,這會子娘娘心情很是不快。誰若一頭闖進去,少不得吃掛落。
殿中,齊妃的老臉很是難堪,“我不是跟你說了,叫你好好讀書騎射,你汗阿瑪文武雙全,自然會喜歡文武雙全的兒子!你倒是好,心思全然不在讀書上,理會那些個包衣奴才作甚?!”
被劈頭蓋臉訓斥的四阿哥弘時悶著臉低著頭,一幅溫馴的樣子,心裡卻是惱恨極了。
倒是一旁的三阿哥弘昀皺了皺眉頭,“我前幾日身子不適,沒去上書房,一時不看顧,四弟竟又惹是生非了!”
說著,弘昀歎了口氣,對齊妃道:“額娘,您說話也留點口德,那好歹是裕妃娘娘母族子侄。”
齊妃冷哼:“耿家本來就是包衣!不過就是仗著出了個裕妃,竟把包衣子弟也塞進來做皇子伴讀!”
聽了這話,弘時立刻來了精神,“可不是麼!兒子就是瞧不上耿夕濟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
看著這般倨傲的額娘和弟弟,弘昀覺得很是心累,“耿夕濟如何,與你有何關係?!你去上書房,不好好讀書,整天盯著弟弟的伴讀是幾個意思?!”
聽了這話,齊妃立刻瞪了弘時一眼:“你哥哥說的不錯!理會那些個包衣奴才作甚,給我好好讀書!好好騎射!再敢吊兒郎當,害我丟臉,仔細了你的皮!”
弘時縮了縮脖子,訥訥道:“兒子知道了,以後……會好好讀書的。”
弘昀暗暗歎了口氣,苦口婆心道:“四弟,你也不小了,也該學著懂事些,彆叫額娘操心!”
齊妃點頭,唉聲歎氣道:“弘時啊,你若是能有你哥哥姐姐一半懂事,額娘也不會被裕妃一個包衣出身的壓在頭上了。”
弘時低下頭,小聲咕噥:“還不是因為皇貴妃偏幫裕妃……”
“住口!!”嗬斥聲來自於體質孱弱的三阿哥弘昀,“皇貴妃娘娘也是你能非議的?!你自己給額娘惹了禍,不思悔過,竟還怪到旁人頭上了!”
弘時雖不服氣,卻也不敢頂撞這個體弱多病的哥哥,低沉腦袋,臉色也悶悶的。
齊妃忽然歎了口氣,“這一轉眼也不過才七年光景,當初一介老貴人,竟一步步升上了,都已經是皇貴妃了。”——當初誰能想到,那老貴人姚佳氏,竟會這般出息?
弘昀忙安慰道:“皇貴妃雖然尊貴,但也不會無事生非,隻要咱們守著規矩,不犯錯,便能相安無事。”
聽著兒子這番話,雖是有理,卻讓齊妃心裡悶悶的,“弘昀,你可是你汗阿瑪長子啊。”
一聽這話,弘昀便知道,額娘心裡的那份野心還沒熄呢,弘昀歎了口氣,“兒子體弱多病,到現在都沒有一兒半女。四弟隻是中人資質,又不大懂事,兒子們怕是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齊妃皺眉:“怎的說出這種喪氣話?”
弘昀正色道:“這不是喪氣話,是事實!額娘,您不是不知道,皇貴妃是何等得汗阿瑪喜愛,六弟有那麼聰慧可人,如今的形勢,隻消等先皇後喪滿三年,隻怕……六弟便是汗阿瑪的嫡子了。”話說到最後,弘昀格外壓低了聲音。
但這話,叫齊妃和弘時母子二人雙雙受到的打擊,宛若是飽經風霜的殘花,一下子去了泰半的生息。
弘時於無聲無息中又冒出來一句,“有先皇後那麼歹毒的先例,汗阿瑪未必會繼立中宮了。”
弘昀冷哼:“彆做夢了!汗阿瑪若無立繼後之心,怎麼會未出國喪,就封了皇貴妃?!這明顯是為了皇貴妃三年後更進一步鋪路!!”
聽到這話,弘時一時啞口無言。
齊妃幽幽歎了口氣,“弘時,你可要給額娘爭氣些啊!”
弘昀皺了皺眉頭,便道:“額娘,兒子與四弟自然應當爭氣,將來爭個親王還是有望的。”
聽了這話,齊妃再一次沉默了。
弘昀上前握住了齊妃的雙手,溫聲道:“額娘,兒子所盼,不過是平平安安罷了。說句對汗阿瑪大不敬的話,有朝一日,兒子也是盼著能接您出宮榮養的。若是四弟也能爭個親王回來,您喜歡住那邊就住那邊,不也挺好嗎?”
齊妃扯出個僵硬的笑容,“弘昀啊,額娘知道,您性子平和,萬事不爭,這固然沒什麼不好。可是……”
弘昀急得直跺腳,“還有什麼好‘可是’的?!您非要四弟去跟皇貴妃的兒子爭那個位子嗎?!您不妨捫心自問,四弟能有幾分贏的可能?隻怕連一分都沒有!”
聽到哥哥如此鄙視自己,弘時有些不服氣,“三哥——”
“你給我閉嘴!不許插話!”弘昀生生把弘時喉嚨裡的話給吼了回去,“你成天除了惹是生非,還會乾點彆的嗎?!你這般德性,哪裡像個太子該有的樣子?!還不如早點熄了心思,好好孝順額娘!”
弘時被哥哥吼得直縮脖子,心中不禁暗道:三哥未免也太膽小了。
弘昀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又繼續對齊妃道:“額娘,先帝八阿哥、九阿哥是什麼下場您是知道的!您難道想讓四弟步他們的後塵?”
齊妃驚恐了,她急忙道:“允禩和允禟結黨營私、朋扇朝堂、作惡多端,你四弟跟他們怎麼能是一樣的?!”
弘昀幽幽道:“身為帝子,縱然有過錯,也萬萬不至於落得那種地步,說到底,他們結局潦倒,還不是因為去爭了不該爭的東西?”
齊妃再度沉默了,“弘昀啊,你的意思,額娘都懂。”
齊妃忽然眼圈紅了,眼裡波光瀲灩,“或許你和你姐姐是對的。”——懷恪也是一直這麼勸她的,可是……齊妃心裡終歸還是不甘心的。
“想當年,在雍王府的時候,你汗阿瑪最喜歡的便是額娘了,連嫡福晉都要讓我三分……”回憶當年得寵的日子,齊妃嘴角蔓延出一絲甜蜜的笑意。
齊妃笑著笑著,笑容突然苦澀了起來,“可漸漸,有了新人,你們汗阿瑪便移情彆戀,連你們的二哥都被烏拉那拉氏那毒婦給害死了!”
弘昀隻得連忙勸慰:“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先皇後已死,而這些年……汗阿瑪也並未虧待額娘。”
齊妃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我明白,我隻是有點不甘心罷了。”
弘昀一時無言,就是因為人人都有不甘,宮裡才會有那麼多是非!先皇後也是不甘心眼睜睜看著額娘得寵生育,才害了二哥,害得他先天體弱。額娘也是因為不甘,不甘心被皇貴妃後來者居上,才鬨出那許多不像樣的事。
弘昀深深看了額娘與弟弟一眼,“隻有知足,才能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