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欣叫人端了溫水,服侍四爺陛下服了止痛藥,半個時辰後,又服下弘晝送來的藥。
弘晝低聲道:“皇額娘,太醫說這藥有安睡的功效,汗阿瑪睡著了,會稍微舒服一點。”
姚佳欣擦了擦眼角的淚,接過藥碗,給四爺喂藥。
這時候,其餘分府在外的諸子也都聞訊入宮侍疾,甚至包括瘦弱得一把骨頭的壽郡王弘昀,以及懷恪、元壽兩位公主,至於後宮嬪妃,姚佳欣便吩咐她們都去抄經祈福了。在這個時候,她還是那樣小心眼,不肯讓彆的女人陪在四爺陛下身邊。
四爺陛下服了藥,便昏昏睡去,其實也用不著那麼多子女侍疾。隻是這個時候了,若是兒女在身邊,四爺陛下心中也多少是個安慰吧?
此時此刻,諸子諸女都垂首肅立,顯然是在等候著姚佳欣的吩咐。
身為嫡母,這個時候,的確該由姚佳欣來分派侍疾任務。
但姚佳欣隻想好好陪著四爺,陪他走完最後的這段為數不多的日子,她目光落在已經是中年婦人的懷恪身上,“弘旭奉旨去了軍機處,此刻諸子便是以你居長,你且看著安排吧。”
懷恪連忙屈膝道:“兒臣不敢越俎代庖。”
姚佳欣一臉悲戚與疲憊,“你向來妥帖,又是皇長女,你就當是替本宮分憂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懷恪也不敢繼續推辭,忙屈膝應了一聲是,目光掃過眾多弟弟妹妹,略一思忖,便開始安排侍疾事宜。
自然了,懷恪是萬萬不敢安排姚佳欣和弘旭的差事,隻給在場的壽郡王、和郡王、七貝勒八貝勒九貝勒以及元壽公主籠統地安排了一下,其中壽郡王的差事最輕鬆,而最苦最熬人的差事懷恪留給自己,這樣一來,自然眾人都沒有二話。
日暮十分,弘旭處理了軍機要務,便披星戴月趕來侍疾,正好四爺陛下幽幽醒來,姚佳欣正服侍他用著晚膳。
都這個時候了,姚佳欣也不再勉強四爺陛下吃那些他不喜歡的藥膳,晚膳都是四爺陛下最愛吃的清淡菜色。大約是止痛藥起了效用,四爺陛下胃口尚可,吃了一碗小米粥、兩隻素餡燒麥,那道一品豆腐用了三勺,四爺陛下向來食不過三,能吃上三勺可見是很喜歡這道了,其餘的也都是挑著清淡的零星用了些。
用過晚膳,懷恪忙端了一大碗苦藥汁上來,還親自品嘗了,這才奉了上來。
看著那黑漆漆的藥汁,胤禛眉頭微蹙。哪怕知道這個時候,藥石已無太大用處,胤禛還是將藥飲了下去。
目光這才落在弘旭身上,“苗疆的事兒的如何了?”
弘旭連忙上前正要回稟,姚佳欣眉頭一皺道:“若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便明天再回稟吧!”
弘旭已經到了喉嚨的話隻得強行咽了回去,“汗阿瑪,苗疆一切妥當,您請安心。”
胤禛緩緩吐出一口氣,“那就好。”
姚佳欣忙將海棠蜜餞塞了兩枚到四爺陛下口中,又低聲讓懷恪去取溫水和牙粉,對四爺道:“漱了口,便早點睡吧。”
胤禛看了一眼奉上溫水與牙粉的懷恪,問:“什麼時候進宮的?”
懷恪眼圈微微泛紅,她屈膝道:“午後入宮,弟弟們也都來侍疾了。”
胤禛眉頭一簇:“弘昀也入宮了?”
懷恪點頭,又忙道:“汗阿瑪請放心,三弟白日侍疾,晚上回府歇息。方才便已經出宮了。”
懷恪一番安排,姚佳欣倒是不曾注意,聽了這話,便道:“來來去去也是折騰,還是叫人把福園門阿哥所拾掇一下吧。”
懷恪微微遲疑:“皇額娘,這……有些不合規矩。”
姚佳欣歎了口氣:“都這個時候了,就彆計較規矩了。至於你和元壽,便去各自生母處安歇……嗯,元壽還是去菱香閣吧。”——熹常在住在昭妃的偏殿,實在不方便塞人。
此時此刻,也就隻有弘昀出宮回府休息了,四爺陛下其餘子女,要麼就在殿中候著侍疾,要麼去了偏殿抄經祈福,都是做好了長久熬著的準備了。
懷恪忙應了一聲“是”,“多謝皇額娘體恤。”
姚佳欣掃了一眼眾人,便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今晚懷恪留在外室,你們且先去歇著吧,若是有心,可以抄寫些經文再歇息。”
弘旭忙問:“皇額娘,那您呢?”
姚佳欣看了一眼蒼老而倦怠的四爺陛下,“我叫人搬張榻進來,就在這兒歇著了。”
皇後在皇帝寢宮留宿,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胤禛聲音虛弱而幽微:“搬個屏風進來,擋一擋病氣。”
姚佳欣苦笑,肺癌不會傳染啊四爺,不過她也沒有反對,都這個時候了,還是儘量順著四爺的意思來吧。
弘旭點了點頭:“有皇額娘親自陪著汗阿瑪,兒子也能放心些。那兒子便帶著五哥和弟弟們去阿哥所歇著了,五哥便暫且宿在兒子處吧。”
也對,弘晝的原先的所殿已經被並入弘旭所殿了,所以弘晝沒地兒住,隻好找地方塞一塞。
聽了這話,弘晝忙搖頭不迭,飛快看向七貝勒弘旬,“我還是去七弟那兒吧。六弟所殿還有妻妾,實在不方便。”
姚佳欣心道:不方便是其次,主要是弘旭的所殿如今可是太子的規格——弘晝還真是隨了裕妃,處處謹慎,從不逾越。
弘旭方才隨口一說,倒是不曾想這麼多,聽弘晝這般推辭,才曉得其意,便沒有堅持。
於是四爺陛下這一乾子女齊齊跪了安,便魚貫退出了九州清晏,各自去歇息了,隻留下懷恪與姚佳欣。
懷恪見狀,也忽覺自己礙眼,在服侍了皇父漱口擦臉之後,便道:“那兒臣便去外間候著,皇額娘若有吩咐,請隨時喚兒臣。”
姚佳欣點頭,見懷恪退下,便也順手打發了內殿的幾個太監也去外頭候著。這才取出止痛藥,給四爺服下。
服了膠囊,胤禛道:“恬兒,你彆靠朕太近,會染了病氣的。”
姚佳欣苦笑了笑,隻得去屏風外頭,坐在那架剛剛抬進來的貴妃榻上。屏風是蘇繡的,薄薄的納紗上繡了九隻錦鯉,錦鯉花色各異,摻了金線繡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在輕輕晃動。
九鯉圖,代指九如,即是如山、如阜、如陵、如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鬆柏之蔭、如南山之壽。
姚佳欣的指尖輕輕拂過那隻丹頂錦鯉,“這條錦鯉繡得活靈活現,倒是叫我想起了坦坦蕩蕩的那些錦鯉。”
但四爺陛下卻並沒有回應她,大約是那碗藥的安枕藥性發作,四爺已經昏昏睡去了。
姚佳欣合上眸子,兩滴清淚自眼縫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