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導演吩咐，劉嫚也已就位，她坐在升降機的地板上。這台老舊的舞台升降機是俱樂部唯一沒有被扔出去的老古董。

苗小妹在她周圍忙前忙後，幫她整理頭發、整理裙擺，杜絕任何可能影響到美感的細節，直到臨場前最後一秒，她還在工作。

劉嫚耳返裡有樂聲，即使在後台，她的精神也是高度集中的，雙手沒有離開過古琴的琴弦，心裡跟著曲調走......然後完美無缺的銜接上。

人未到，聲先至。

縹緲的琴音仿佛從九天而來，觀眾們左右張望，李小茹停下了鋼琴，坐直身體，雙手置於兩側；Jason站在原處，閉上眼睛，聆聽這寧靜曠遠的琴聲。劉嫚的音樂，第一次聽，他便深受打動；此時已經是第N次聽，他的心情卻沒有變過。

隻有Lina的舞蹈還在繼續，隻是放緩了一些，跟著古琴的節奏，一步點地，一步抬腿，她宛如一個在溪水邊嬉戲的可愛少女。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與Jason的演唱風格迥異的空靈歌聲自大家後方響起。

所有人都立刻回頭，隻見一個白裙女孩自溪流中間，緩緩升起來，白色裙擺鋪了滿地，她沒有挽發髻，長及腰側的黑亮秀發似最華美的綢緞，垂落身側，灑滿背脊，更有幾縷纏繞在她纖細的臂膀上，襯的黑發更黑，雪膚更白，強烈的黑白發差令人頭暈目眩。

她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彈奏膝間的古琴，鯉魚在她裙擺前歡快的遊淌，文鳥在她頭上二重奏般的鳴叫，一盞明亮暖黃的射燈照亮了她，像一輪太陽，不知哪兒來的一陣風，吹拂她的發絲。她抬頭，展露眉眼，朝所有人盈盈一笑，遠山眉如霧，清瞳似墨，似不食人間煙火，卻並無那種脫離世俗的冷漠感覺。

相反，看她的笑容，眼裡閃爍著比春日更明媚燦爛的神光，聽她的琴聲和歌聲，大家不禁覺得風是甜的，陽光是溫暖的，萬事萬物都是美好的。

觀眾們一片讚歎，還有人忍不住輕輕的鼓掌。

“我們一趟來的太值得！”Bryan特彆興奮的對堂兄說。實際上，他不是很樂意又跑到紐約來出差，就為了看Jason的演出。當年米高公司請Jason為電影譜寫主題曲的工作，是由Bryan的父親牽頭負責的，也就是說Bryan家跟Jason的梁子更大。

彆看Bryan跟著Harvey忙前跑後，他其實也不看好《垓下歌》，撇開這個中國曆史故事是否曲折動人的問題不談，隻看題材，就和好萊塢當下賣點無關，不管投入多少，都一定會賠本！

而現在他可以手舞足蹈的對Harvey說，“我們的電影也可以這樣拍，劉嫚這樣的女主角，會讓大家瘋狂的！”

Harvey笑笑，沒有搭腔，眼睛沒有從劉嫚身上移開過。

劉嫚的和聲唱到第二段，Jason繼續演唱，兩個人的聲音融合在一起，一個人唱英文，一個人唱中文，卻沒有雜亂的感覺，因為劉嫚的聲部更高，更輕，男人的歌聲低沉渾厚，語言在這時隻是音樂的載體，不管是國籍、曆史，還是文明的邊界都變得模糊起來，一切都是為藝術服務。

Jason邊唱邊緩步走近劉嫚，一直走到溪水邊才停下腳步，隔著小溪與劉嫚對望，兩人麵帶笑容，視線情誼深厚，卻不曖昧纏綿，如同歌詞所唱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溫暖人心的歌聲裡更是展現了歌手之間的惺惺相惜，Jason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寫的歌詞，想象中的漢朝公主，是真實的，他與兩千年前的中國女孩成為了朋友，在一起唱歌，聽她彈琴，甚至同台演出，這樣的合作才能稱之為“曠世”。

李小茹的鋼琴再次成為主旋律伴奏，劉嫚的古琴漸漸成為似和弦的點綴，Lina的舞蹈動作幅度變得更大了。

三個女孩都是白衣勝雪，美不勝收，卻特征分明，美得各有姿態。在人群中就像是黑暗裡的螢火蟲那麼醒目。

其實仔細看，會發現她們的漢服，隻是顏色一樣，樣式和細節都不同，李小茹的裙子最簡潔，符合鋼琴演奏者穿著典雅大方的要求；劉嫚的裙子最仙，布料中用了大量的桑蠶絲材料，營造出羽化登仙的效果；Lina的裙子最短，沒有拖地，方便她跳舞。

沒有人規定一首歌的MV隻有一個女主角，她們仨都是故事的女主角，都是Jason追求的“窈窕淑女”。

Jason的黑衣與她們就是極端的對比，如同陰陽兩極。整場演出的元素太多了，足夠人目不暇接，林知不想在色彩上搞出更多花裡胡哨的東西，就隻用時尚圈最經典的兩個顏色，讓觀眾把重點放在音樂本身和中國文化上麵。另一方麵，這也是在突出觀眾們的地位，讓五顏六色的觀眾與黑白色的四個演出者區彆開來。

演出現場一通到底，看似沒有界限，實則用衣服的顏色把他們隔離開來。再巧妙應用燈光和陰影，就是沒有舞台，勝似舞台。這邊載歌，那邊載舞，旁邊彈琴，如果站在高處來看，這就是一幕現代的、縮小的、文藝的《清明上河圖》。

這場演出給所有觀眾都帶來了強大的心靈衝擊，它突破了他們這群人對藝術、對音樂、對中國文化的認知，他們才發現原來中國的東西，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深奧、難以理解，竟然還可以這麼美，美到驚心動魄。

何路深在後台徹底鬆了口氣，喻湛和宋君哲分彆站在他兩邊，他對他們倆說，“這事成了！謝謝你們！”

喻、宋沒跟他講客氣，笑納了他的謝意，他們這幾天為了他忙得夠嗆，宋君哲手搭在他肩上問，“你是怎麼想到這麼棒的點子的？”

“誒，我也沒想到我這麼厲害！”何路深笑嘻嘻的回答，“要不你去小黑屋裡待兩天就知道了。”

宋君哲“嘁”了聲，覺得何路深故意賣關子。

“是真的，人隻有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才能激發自己最大的潛能，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懂嗎？”何路深的語氣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