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扒戲(1 / 1)

從1983開始 睡覺會變白 1294 字 2個月前

拍完這場戲,夏剛反倒佩服起許老師。

幾十年來,國產片一直承擔著意識形態輸出的作用,總講這片子表達了什麼思想,具備什麼意義,往往忽略了電影本身。

在膠片時代,除了薑聞、墨鏡王那種貨,彆人都是能省則省。

所以肯花40條NG,賠上資金、時間、精力和耐心,就為給演員磨一場戲的家夥,必然值得敬畏。

第一天,拍了顧顏送彆妻子。第二天,拍林周雲的丈夫急著趕飛機,把她托給一個陌生人,也就是顧顏照料。

而機場還有一場重頭戲,結尾處顧顏送林周雲,倆人相擁,沒表明走還是沒走……

“再來一遍啊!”

“準備,開始!”

徐凡穿著一件淺綠色的上衣,露出白襯衫的領,頭發在後麵挽起,前麵梳劉海,優雅漂亮。

她在入口處翻弄半天,回過頭。

“怎麼了?”葛尤過去。

“護照找不著了。”

“找啊!好好找找!”

葛尤幫著翻弄,始終沒影,最後一摸兜,在自己衣服裡。

原本有兩句台詞:“是你放的吧?”“你本來可以把我留下的。”

許老師覺著囉嗦,又刪掉了,變成二人沉默相對,林周雲撲到他懷裡,恰好跟開頭一幕對比,跟著影片完。

《大撒把》橫跨三年,但故事都發生在冬季。他大量簡約台詞,要的就是那種寒冷的城市中,人的無奈、孤獨、渴望溫暖。

這給表演增加了難度,得足夠細膩。

“停!”

夏剛喊了聲,搖頭道:“還是不行啊,先休息一下吧。”

眾人已經折騰了大半天,疲憊的各自找地兒。

徐凡羞愧的不得了,不敢吭聲,捂著臉獨坐一角。葛尤張了張嘴,也不好勸啥,湊到許非那邊。

“許老師,有法子麼?”

“沒有,歇會兒撤吧。”

“嗯?”

葛尤一愣,道:“你前天還給我指導呢,她就沒辦法了?”

“不一樣。你心裡明白,隻是抓不住感覺,多試幾遍就能出來。她是全亂了,壓根不知道咋演,得一點點捋順了。

先拍彆的吧,這場戲挪到後麵。”

“不錯,小徐明顯沒狀態,經驗太少。”

夏剛還是有一定水準的,道:“這樣吧,我儘量按順序拍,情感慢慢遞進,希望對她有幫助。”

休息了一會,劇組動身回市區。

許非坐上屎黃色的大發,招招手:“你們倆,上車!”

車隊緩緩駛離機場,他慢悠悠開著,吊在最後。徐凡惴惴不安,鼓起勇氣道:“許老師對不起,你罵我吧。”

“我罵你乾嘛?以你的經驗和水準,算不錯了。”

“您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告訴你一個事實。甭以為在學校深造四年,出來就能成角兒。演戲是件了不起的事,天才也得靠機遇,何況你還不是天才。”

“你不還是罵我麼?”

徐凡癟著嘴,語帶哭腔。葛尤忍不住一樂,連忙點了根煙。

許非也樂了,道:“你現在是什麼呢?緊張,不自信,經驗少,有準備也折騰忘了。沒關係,我給你從頭捋。”

“滴滴!”

天蒙蒙黑,大發逐漸被車隊甩開,他也不著急,道:“劇本沒交代林周雲的具體情況,你自己有設定麼?”

“有,有。”

“年齡?”

“二十多歲。”

“職業?”

“她丈夫出國讀學位,是知識分子。我猜林周雲也有一定的學曆,可能從事文化教育方麵的工作。”

“嗯,家庭背景呢?”

“外地人,畢業後留在京城。她結婚三個月,丈夫就出國了,我猜倆人是同學,在校戀愛,剛剛工作,所以才沒什麼親戚朋友。”

“性格?”

“比較嬌氣,不擅長家務,但還挺堅強獨立的。”

“……”

許非跟葛尤對視一眼,意外道:“基本功很紮實啊,怎麼不會演呢?”

“可能我笨吧,我在學校就總挨批評,案頭工作做的特足,一上場就完。”

“那你們班誰演的好?”

“胡君、何兵、陳曉藝、江杉,尤其江杉……”

徐凡來了談興,道:“我們排小品的時候,她從來不排,天天出去玩。然後考試前一天,到處跟人拚車。

比如何兵排個小品,裡麵有個角色,江杉就要過來。隨便理一理,也不排練,第二天上去就演。誒,老師準保誇她,說演的好,有靈性。”

她歎了口氣,“可能這就是你說的天才吧。”

哦……

許非了解了,道:“演員這個職業呢,有天賦確實很吃香。像我旁邊這位,沒上過學,自己琢磨,金鷹獎連莊。”

“哎喲彆彆,您不能因為我有天賦,就把我的努力抹殺了。”葛尤謙虛。

“天賦可以看成一種感覺,對戲和角色的感覺。他就是知道怎麼演,這沒辦法,老天爺賞飯吃。

但演戲畢竟是一項高技術的工作,能夠慢慢積累。你現在彆亂想,我先告訴你幾點……”

徐凡連忙翻出小本本,準備記錄。

“你台詞功底不錯,有情感,但嗓音尖銳,說快了有種刁婦的感覺。你先慢下來,舒緩節奏。”

“嗯嗯!”

“眼神還比較空,試試配合一些肢體動作。你可以把林周雲看作一隻貓,養過貓麼?”

“小時候家裡有。”

“那就練習一下,貓蜷在沙發上,蜷在床上,那種戒備又懶散的姿態。”

“我回去就試試。”

“最後一個,找一找跟林周雲的共性。你也二十多歲,孤身一人在京城,那種女孩子的嬌氣、膽小、可愛、刻薄,找到彆客氣,儘量往裡代入。”

其實夏剛也會講戲,講的多是邏輯上的。

比如林周雲殺雞,顧顏過去幫忙,在樓道聽屋裡一聲尖叫。

葛尤摸不準用什麼表情,夏剛就假設了一個,“你以為屋裡有危險,有什麼變故發生。”

他就有譜了——這叫產生想法,從而轉化為行動。

可有些東西,光靠邏輯不通,許非是直接教方法。

“你們第一次交流那場戲,台詞記了麼?”

“記了。”

“走一遍。”

葛尤張口就來,完全顧顏附體,“殺隻雞至於這樣?我還以為怎麼了呢。”

徐凡頓了頓,“你以為怎麼了?”

“停!你乾嘛帶著挑釁的語氣?你這時候看著他收拾雞,應該有點好奇的笑。”

“……”

如此具體的講解,徐凡再不會就白念書了,語音稍輕快,“你以為怎麼了?”

“這麼大動靜,不是殺人就是自殺。”

“嗬,我乾嘛自殺呀?”

“剛送走丈夫,又失去孩子,多傷心呐?脆弱點的活著是沒勁了,何況你丈夫一去杳無音信。”

“你怎麼知道我丈夫沒來信?”

“停!”

“太平,重音放在‘你’上,音調稍稍上揚。”

“你↗怎麼知道我丈夫沒來信?”

“好,這不挺好麼?”

許非讚了一聲,葛尤還拍拍手。

“你們都陪我扒劇本了,我再念不出來,也太對不起你們了。”

徐凡臉一紅,又保證道:“許老師您放心,我拚死了也要演好!”

“嗬,找你是覺得你還行,不行我就換個人,用不著死啊活啊。”

“……”

徐凡一撇嘴,算看明白了,冷酷無情資本家,和藹可親許片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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