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有話好好說(1 / 1)

從1983開始 睡覺會變白 2196 字 2個月前

數日後,《有話好好說》首映。

本山叔再度見到了許非,全當沒有發生過,隻是姿態愈發的低。

依舊在首都電影院,座無虛席。以前看電影,關注演員、導演,沒有關注出品方的,但不知不覺中,好像都記住了一個叫天下的公司。

不僅電影好,電視劇也好。一瞧見這倆字,對作品質量就莫名有底。

之前的宣傳中,表示這是一部講“都市與都市人”的電影。議論很大,普遍對張國師沒信心。

評論界很奇怪,一方麵批評他隻會拍農村戲,一方麵又對農村戲之外的嘗試冷嘲熱諷。

但無論如何,張國師的片子都想來看看。

燈光暗下,銀幕亮起,開頭便是一個紅底白字的公映許可證,配上公交車發動的轟鳴聲。

“車輛進站,請從前門按順序上車,主動投幣,月票請出示……”

畫麵一轉,懟上一張時髦的短發大臉,曲穎戴著太陽鏡往前走。後麵是一身後進青年打扮的薑聞,也在跟著走。

鏡頭幾乎懟在臉上拍,一抖一抖,陽光濃烈,張揚的搖滾樂,瞬間給人一種躁動焦慮的情緒。

“媽呀,嚇我一跳!”

“怎麼這麼近啊?”

“怎麼老是晃?拷貝出問題了吧?”

觀眾很不適應,隻見曲穎慌慌的跑上車,薑聞緊隨其後,擠到二層的最前麵。碩大的玻璃窗,外麵是灰蒙蒙的盛夏京城。

“你跑,跑什麼啊?我就是想,請,請你吃個飯!”

“我缺你這頓飯麼?不跟你說了麼,咱倆事早完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什麼話,你不是沒結婚麼?”

寥寥數語,交代了人物關係,薑聞的結巴讓觀眾一樂,沒見過這種形象。

一個勁糾纏,曲穎隻是不理,一直追下車,過地下通道,又騎上自行車追。要知道,曲穎什麼裝備?

黃色的連體緊身超短裙!

穿這個騎自行車,那兩條大長腿一上一下,一前一後,把觀眾的眼珠子都勾出來。更彆提兩腿之間,最隱秘的地方,剛好被三角形的,黑黑的,自行車座擋住……

哇!

尤其男同胞頓生騷動,不好意思瞅,又壓抑不住視覺本能。若是在B站,準保一屏幕的“暫停成功!”“藍色!”“藍色!”

“誰設計的這段戲?太懂觀眾心理了。”許非問。

“突發靈感,拍的時候感覺挺好。”張國師撓撓頭,其實可悶騷了。

倆人騎過長安街,曲穎前後左右的秀了一波身材,跑進方莊的芳星園小區,上樓閃人。

這地方格局有意思,全是高層,中間圍著大空場,抬頭一望像樓宇森林似的。薑聞隨後趕來,發現找不著人,坐在花池上生悶氣。

“舊書舊報舊雜誌,舊鞋舊衣裳舊電器……”

正此時,一個收廢品的蹬著三輪路過,薑聞喚住,此人一回頭。

“哈哈哈!”

全場爆笑。

正是頭戴草帽,穿著灰撲撲的大紅襯衣,褲子短一截,踩倆破運動鞋的張國師!

“哎哎,過來!”

“啥似?”

“這麼做,你今兒什麼都甭乾了,拿著,幫我喊個人。”

啪!拍手裡五十塊錢。

張國師蹲在地上,極具農民工氣質,一嘴陝北口音:“哦,奏喊個人?額可不會罵人。”

《有話好好說》是部非常有趣的片子,看到這裡,觀眾全忘了抖動的鏡頭,一致投入到這種有趣中。

“好,開似!”

“俺紅!”

“俺紅!”

“再加一句,安紅,我想你。”

“哎……額喊這有困難。”

“我想又不是你想,喊!”

“那額似一下,似一下。”

“俺紅↗,額↘想↘你↘”

“俺紅↗,額↘想↘你↘”

啪!又拍五十塊錢。

“好,豁出去咧!”

“俺紅↗,額想你↗”

“俺紅↗,額想你↗”

“哈哈哈!”

全場大笑,這部電影並非誇張的喜劇形式,而是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幽默,真實、細微、毫不客氣。

導演蹬著三輪跑了,還掉了個盆兒。薑聞買了大喇叭,又去人市花100塊錢雇位大嗓門,繼續喊。

這位叫杜旭東,提名不知道,看臉就認識。基本兩個反應:“原來是他啊!”“真醜!”

“安紅,我想你想的想睡覺!”

“安紅,我睡不著覺!”

嘩!

樓上小孩一盆盆倒水,被澆成落湯雞的薑聞愈發來勁,曲穎扒著窗戶偷看,心砰砰跳。

正應了那句:好女怕纏郎。

她發現自己又心動了,把男人叫上來,二話不說就脫衣服。

臥槽!

觀眾可太刺激了!曲穎穿著內衣褲,一身小麥色的皮肉,把你逆推在床……誰受得了?

倆人正要比劃比劃,忽被樓下的本山叔打斷。

“安紅,有什麼事千萬想開啊!”

“彆,彆念了……我給小個100塊錢,是不是小個讓你來的?”

“那不是,可能咱們岔開了,我是30塊錢活兒。”

這種幽默是非常有邏輯的,薑聞花100塊錢找小個,小個賺70,花30塊錢外包。當他跟本山叔糾纏時,曲穎下樓了,一臉冷漠。

這也很真實。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滾!”

……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女孩子在床上的時候,你千萬不要走開。她們講究氣氛和感覺,可能一會就沒了,沒了那就沒了。

觀眾很快沉浸到影片製造的氛圍中,一個字,有意思!

曲穎的男朋友大款出場,把薑聞揍了一頓。薑聞隨手甩過一個筆記本電腦,pia,砸壞了。

其主人是李寶田,於是故事的主脈絡清晰:

跟曲穎已經沒關係了,薑聞想剁大款的一隻手報仇,李寶田又想讓他賠電腦錢,於是糾葛在一起。

薑聞拎著菜刀就去砍人,大款慫了,因為這是個二愣子。

有錢人更膽小,犯不上跟二愣子較勁。

隻是在薑聞被拘留時,銀幕上冒出一行很突兀的說明:“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擾亂公共場所秩序,行政拘留7天。”

“……”

許非跟張國師對視一眼,沒辦法,不加這個不讓上映。

葛尤客串的警察又讓現場很歡樂。

而直到此刻,才點出薑聞的職業,原來是個賣書的。曲穎過意不去,來書市找他,這時配的是一段琴書。

“我從小在北京,土生土長,沒招過誰,沒惹過誰……”

配唱的是琴書泰鬥關學增,他有個孫女,叫瓜爾佳·格格·曉彤。

可以說,張國師這部作品是全方麵的突破,甚至有種“玩電影”的感覺,到處花活兒。

片子演了30多分鐘,正戲開始,剩下的場景全在一家飯店裡。

李寶田居中調解,大款答應拿五萬塊錢講和。一個都市混混,一個老派知識分子,在飯店裡吃喝談天。

在許非建議下,這段沒用手持攝影,畫麵平穩。

結果當薑聞掏出把菜刀來,開始切豬蹄的時候,鏡頭又在晃,又在晃……

外麵的陽光突然猛烈,映得李寶田的眼鏡片反光,有一半人都是虛的。而飯店環境越來越吵雜,反襯人物內心的焦慮。

一個勸,一個不聽。

現在跟五萬塊錢也沒關係了,而是出於老知識分子的良善,極力想讓這個年輕人迷途知返。

薑聞買了台新電腦,讓李寶田趕緊走。他出門就到處找電話,想讓大款彆來了,又被薑聞追回來。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好心好意把電腦給你,你出門就賣我!”

“你怎麼罵我都行,我是為你好。”

“你怎麼那麼愛我?我在你眼裡是個什麼東西?你,劉德龍都算上,我在你們眼裡算個人麼?”

嗯?

許非以前沒注意,此刻聽了一激靈,這句好,真好。

“我理解你。”

“你理解我?我都不理解我自己!你甭跟我說這些屁話,我勸過我自己,勸了多少回了,我懂!但就是勸不住!”

“我說兩句。在你沒給我電腦之前,我的目的就是電腦,你跟劉德龍是死是活跟我沒關係。

但你把電腦給了我那一刻,我對你的看法變了。你給不給我電腦都無所謂,我就想幫幫你。”

這一段更好。

將這個社會大轉型,全員迷茫浮躁的時代裡,兩類人的心理展現得淋漓儘致。

李寶田的演技沒得說,並非隻能演劉羅鍋、喜來樂。

他頓頓頓喝了一大杯酒,帶著老派知識分子特有的那種破釜沉舟。鏡頭斜45度懟在臉上,眼鏡片反著光,一半虛白,一半陰影。

吐出一口氣,“我隻有一條道了。”

“我隻有一條道了!”

第二句驟然拔高,麵目猙獰,起身將桌子一掀。

啪!劈裡啪啦!

隨著碗碟碎裂,方才的光影色彩全部消褪,一抹紅,一抹夢幻不真實的紅突然籠罩整個畫麵。

仿佛搖滾樂聽到了最高潮,仿佛火從爐子裡噴薄而出。

轟轟轟!

“我讓你乾不成!”

“我喝多了,我就撒酒瘋了!”

“我就耍流氓你怎麼著?!!!”

銀幕內外,瞬間激蕩起來,看著李寶田在飯店裡無法無天,到處掀桌子……竟然生出一種過癮的感覺。

薑聞反應神速,說是自己得精神病的二叔,暫時關在後廚。跟著大款也到了。

他讓大款現場數錢,想借機剁手。

而在後廚,胖廚師以為李寶田是流氓,給灌白醋。李寶田奮力掙紮,砰的砸倒貨架,樓下吊著的音像被震掉,正砸在大款頭上。

大款頭破血流,下線了。

瞬間矛盾又轉移,手也沒剁成,但薑聞的氣已經出了。

跟著正式進入高潮。

“我從小在北京,土生土長,沒招過誰,沒惹過誰,總想要點強。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我買了一個電腦……”

張國師又在炫自己的色彩運用。

長且逼仄的通道,慘白的,綠蒙蒙的光混在一起,牆上影子閃來閃去。

一群人尖叫逃竄,李寶田拎著菜刀,大褲衩子,破背心子,眼鏡片碎了一個,嘶聲裂肺:“王八蛋!王八蛋!”

“哇!”

全場震動,誰看過李寶田這種形象?

“拿著刀要殺人不是瘋子?拿著刀滿世界追著要剁我們的胖師傅不是瘋子?我們胖師傅怎麼他了?能把他怎麼了?”

“不,不能吧。他要剁人麼?他不是那樣的人啊,那是誰欺負他了……”

絕了!

薑聞的氣出了,李寶田瘋了。倆人互換角色,薑聞忽然理解了。

“把刀給我放下!”

“我不!”

“嘿,衝我來是吧?有本事剁我,來……我告訴你,要麼你剁,要麼你把刀放下。”

“我數三下啊,一,二,三!”

李寶田不敢剁。

後麵圍觀著一群廚師服務員,竟然在樂,沒錯,覺得好玩。

“我數三下啊,一二三……四!”

“哈哈哈!”

“五!”

“哈哈哈!”

哄笑聲越來越大,人不能激,尤其老實人,誰都有想殺人的時候。

“六!”

“七!”

李寶田像一條老狗蜷在旁邊,薑聞比了個大大的手勢,最後喊出一聲:“八!”

畫麵定格,黑幕。

一轉到派出所,葛尤客串的警察又上線,被拘留的換成了李寶田。

“小夥子一個勁給你說情,說打賭,責任在他。還好傷得也不重,不然就不是七天的事了。”

李寶田出來,碰著一麵的司機來接,司機是李雪建演的。

把那台電腦給他了,還有一封信。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您叫張秋生……我也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小帥……其實我已經好幾年沒寫過信了,咱倆這檔子事我想了好幾遍,怎麼會跑到您頭上來了呢?

後來我想明白了,您是個好人,一直變著法的幫助我。

我這人毛病不少,朋友不多,平時沒人愛搭理我,也沒人跟我說這麼多操心的話。就衝這個,我就把您當朋友了。

沒來接您,是有點不好意思見您……最後是我的新地址,還是那句話,想買什麼書儘管來找我。

此致敬禮

趙小帥”

直到此刻,觀眾才恍然發覺,哦,才知道這倆人叫啥。

而直到此刻,他們又發現,這麼有意思的片子就結束了?

“嘩嘩嘩!”

沒有從頭到尾的晃動鏡頭,觀影感受更好。掌聲在一瞬間響起,歡迎主創上台,張國師有點底了,看來沒失敗啊!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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