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睿創立的家業,在他過世後沒有一個合適的人來要繼承,李南風便有了留在娘家打理家務的想法。
但李夫人認為一個合格的大家閨秀,是應該留在內宅相夫教子的,而不應該讓她一個婦人家拋頭露麵。
並且李家又不是無男丁,招贅這樣的事情,更是不應該出現在正統的李家。
她的主張,是給李煦找個繼母,給病床上無法動彈的李摯說門填房!
確然,大多數人家遇到這種情況也會這麼選擇,索性不求女方家世,隻要能安安份份把李煦撫養成人,讓他將來能夠把祖業傳下去也就夠了。
但李南風卻不是這麼想的。
謝氏是李煦的親生母親,她都能舍得下孩子自請離去,你還指望一個填房能把這份差事做好?
況且,有見識的姑娘不會來守這活寡,沒見識的也帶不好李煦,這怎麼看都不是個好主意。
然而人到中年先喪夫後傷子的李夫人心傷之下幾近喪失了所有鬥誌,而隻想守成,李南風的話她聽不進去,也不認為這是一個千金小姐該乾的事兒。
幾次力爭無果,李南風的耐性也漸漸被消磨掉,但所幸在盛貽芳提醒之下,她得到了病重的李摯和宮裡皇帝的支持。
皇帝下旨允她留在李家打理家務。同時也賜金銀田產給她,加上她自己的嫁妝,如此來日便不必跟侄兒爭家產。
有皇帝下旨,看模樣是能順利了,但李南風沒想到,當她自己物色好了招贅的人選時,母親卻又兀自替她相中了寒門出身的陸銘,並且還將李南風自己相中的人選打發出了京師。
她這邊緊密鑼鼓籌備婚事的時候,她母親大人卻給她來了個釜底抽薪……
南風少年時期無憂無慮,身邊個個皆算玩伴,到家變之時她又一心進取,管理家務,並未有過什麼像樣的少女綺思,本來是招誰都行,隻要條件過關。
她之所以相中那個人,一來確實兩人有些緣份,二來對方也確屬智慧之人,且又無親無故,當時情況下,不選他又還選誰呢?
李夫人自作主張地行使了父母之命,並且強橫地打亂了她的計劃,李南風終於怒了。
但李夫人卻道:李家絕沒有自行擇婚的規矩,你未經允許私自挑選夫婿,可曾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裡?
道理是對的,可她又總覺得哪裡不是很妥?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捆綁了手腳,無論想做什麼都總是被牽住做不成。
後來就成親了。反正跟誰過日子不是過?
此後有意無意地避免母女碰麵,三五日不見麵是常事,即便有時候見了麵,也完全沒有吭聲的欲望。
兩年後她的長子李倍出生,再兩年她懷上女兒。
夫妻生活平平淡淡,沒什麼值得一說之處。
她絕大多數時間在忙碌家族事務上,這麼過著倒也不覺什麼。
可誰又能料到她懷胎八月,還能撞見憑借她李家地位從一個寒士一躍成為六部員外郎的丈夫,竟然與她最好的手帕交暗通款曲?!
他們一個是她雖然不愛但也認定是可以相扶到老的丈夫,一個是她在繼李勤墮落之後第二個無話不談的好友,這家夥!這是合著夥地揚起巴掌往她臉上左右開弓啊!
李南風當然怒了,是前所未有的震怒。她拿著馬鞭抽得陸銘體無完膚。若不是她還算強悍,肚裡的閨女就沒了。
這個時候她李夫人道:“男人偷腥是該死。但你當初婚前不是也曾跟裴寄私相授受?我早說過你該循規蹈矩,你若聽了我的,今日他又哪裡敢這樣放肆?你又何必受這番侮辱?”
李南風望著她,笑起來。
合著她被欺到了這份上,她的親娘還在責怪她沒曾聽從她的安排?還認為她自行選夫婿就是不衿持?
可去你的吧!
積壓了二十來年的鬱氣使她忿而將鞭子摔了下地:“從今以後我的事情不用你摻和!我就是做不到端莊衿持,以後這輩子也不會因為彆人的眼光活成端莊衿持的模樣!
“你可以從此不必再管我!從此以後,你我都死心好了!”
她說到做到了。
從那以後,凡是她李夫人的意見她一概不聽,她的建議一概不要。她甚至連看都不願意再多看她。
自然,她也碰過壁,但碰過壁之後,她也摸索著成長了。
女兒生下來之後,她與姓陸的禽獸斷絕了關係,先將他攆出了李家,一年後又將他踢出了京師,三年後他犯事被監押入獄,困死在獄中。
姓陸的出京半年,她那個她曾經無話不說的“手帕交”,當然也被她踩到了泥沼裡。
她私行不檢的證據被擺到了她丈夫的案上,連同她才周歲的兒子,都被疑心是野種,被一道送回了娘家,被連累了的程家視她為恥辱,她被逐出家門。
有回李南風受太後之邀乘著轎輦入宮吃茶,路上程淑衝到轎輦前大罵,沒讓她出口兩句,便已讓隨寧的父親下令亂棍打死了。
是自己母親讓她明白了,她不果斷心狠,世上人便認為她理該讓步。
逆境使人崛起。經曆這一段之後,她更加無堅不摧。雖然代價是兒女們恨她害死了他們的親爹。
她極力栽培李煦,同時也兼顧起族中子弟的成長,在她被雷劈之前時,李家已經再度成為與靖王府齊名的權貴。
都說延平侯府成立在李存睿手上,卻中興在她李南風手上。這當然是外人吹捧她,沒有父親,她怎麼可能“中興”?
她萬萬不敢占這個功勞。
金瓶曾說,李夫人是為她好,或許吧,但她的確感覺不出來。
有時候她想,也許李夫人要的不是個有思想有主見的活生生的女兒,而隻是個照著她本人複製出來的牽線木偶。
不過後來有了可以完全自己掌控的一生,李南風倒是也看開了。
比如說如今跟她爭歸爭,但因為知道自己這後輩子已經可以自行掌控,一切便都釋然了,再回到十一歲,再重新經受著苛責,她也真的不介意。
反正,已經沒有人能掌控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