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沈棲雲三兄弟同時被授官職時李南風就暗裡有過這樣的憂慮。
數百年來京城不換天子換,代代君王下來,朝臣如流水來了又去,統共能穩居在這城廓裡的也不過他們這四家以及另外幾家官身不那麼顯赫的人家。
權貴之間憑出身地位講究門當戶對是多正常的事,所以認真追究起來,的確家家戶戶往上某代說不定就曾經結過親。
程家老太太跟沈家過世的老太太是同族的姐妹,雖然不那麼親,但作為家族觀念甚強的如今而言,哪怕再不親,隻要不出五代都不能無視,這世道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因為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事求得上對方呢?
前世沈家並沒有落得像如今這般體麵,程家跟他們家情況相似,許家都帶契過他們不少,但終究能力有限,因而都需得靠自己鑽營。
程淑就是在那個時候跟她一見如故,程淑生母是填房,為了能被程家人看得起,對原配子女比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周到,因為兩人有相似經曆,便被李南風將她引為知己的。
後來想想,程淑之所以敢跟陸銘苟合,不外是因為太過了解她和李夫人母女之間的矛盾。
而陸銘的膽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從程淑這邊給出的消息而生出來的了,畢竟她李南風和李夫人都不是會把自家矛盾隨便往外說的人。
這樣一想,不免令她對李夫人的心情又冷了三分。
但眼下晏衡說的是程家傍著沈家回來了。
沈家入了仕,李南風就知道程家會按捺不住,再聽到程淑的名字,也依然會血氣上湧,卻心生寒意。
看到世事若換一種方式進展,這個家族依然會冒出來一個把她的一份真摯情誼當笑話、不惜毀掉能在她低落時給予她慰藉的好姐妹人生的渣女,也依舊充滿著不忿。
但終究上輩子的恩怨已經了結了,這些不好的情緒並不能夠促使她主動對他們做些什麼。
想到這裡,她端起麵前茶來:“來了就來了,又怎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像你,沒人招你惹你你也能賤到去撩彆人!”
說完她仰脖喝完茶,狠瞪了他一眼之後出了去。
話是說得堅硬,但心裡還是不那麼平靜,她需要去吹吹風,冷靜冷靜。
晏衡全程提著氣,望著麵前喝光了的杯子,半日才眯眼轉向門口——
死丫頭片子,罵完他還要喝光他的茶!
“爺還是沒事彆往李姑娘跟前湊了,每回您都沒落著好臉兒。”
阿蠻端起杯子準備添茶,順勢瞅了眼外頭的李南風說。
他就不明白晏衡這又是何苦?瞧他當初都把人欺負到那份上,不趕緊趁著上回合了回夥人家態度有了點起色而保持相安無事,還沒事儘去討沒趣兒!
晏衡冷臉轉過來:“多嘴。”
阿蠻沒話說了。
……
李南風放學回房坐了陣才吃飯。
不是她任性,也不是她愛記仇,實在是程淑兩個字又勾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回憶。
除去被背叛的慘痛之外,是她根本沒得到來自僅有的親人的關懷,當時延平侯府就隻有李夫人和李煦在,她想不通,那種時候她難道不該指望親生母親與她同仇敵慨嗎?
難道她應該像她說的那樣,先為自己的“過錯”愧疚反省嗎?
過不去的從來不是她曾經被背叛,而是被生母忽視感受的這個坎。
她不知道當時的李夫人是帶著什麼心情跟她說那番話的,是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還是在看到不聽話的她被擺了一道之後暢快的心情?
左右是逃不出這兩樣了。
夜裡銀簪來傳話,要疏夏梧桐準備好不日去許家赴宴的衣裳頭麵。還有各種囑告就不必細說。
從前都是李夫人派人傳李南風過正院耳提麵命,近來倒都是著人傳話,仿佛有了相互眼不見心不煩的默契似的,也好。
……
眨眼就到了初九。
出閣在下晌,按例午間沈家會有宴度,宴請前來道賀的各方親友,因為許多人還要趕著晚上去赴沈家的宴席。
沈側妃等晏弘回來,便安排人去備轎備馬。
晏馳在房裡坐了一陣,透窗看到院裡的他們,想了下也把衣裳換了,走出去道:“我也跟你們去。”
沈側妃與晏弘雙雙回頭。
看他半日,晏弘道:“你去乾什麼?好好在家裡溫你的書。”
晏馳白他一眼,走到沈側妃身邊,特彆溫順地道:“沈家辦喜事,你們去得,我就去不得?
“我前些日子不過是說了幾句氣話,難不成作為外甥我要去給舅舅捧場,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了?外祖父要知道,該怪我沒禮數了。”
沈側妃倒也無話反駁。片刻道:“你去也成,得守規矩,你要是攪和了喜事,我絕饒不了你!”
“放心,兒子不會的。”
沈側妃便沉氣:“走吧。”
晏馳揚唇,伴著她出門了。
……
迎親雖在傍晚,但沈家自天亮起就已經忙開來。
大奶奶黃氏與二奶奶吳氏負責招待女客。絕大部分客人都會選在今日賀喜時前來添妝,來賓還不少。
吳氏跟黃氏迎了幾輪,見她漸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問她:“大嫂是在瞧什麼?”
黃氏衝她一笑:“我是鄉巴佬進城,看什麼都新鮮,這花花草草地,哪樣看得夠?”
吳氏也笑道:“遲早咱們都是要搬回來的,不急在這一時。”
黃氏沒說什麼,再照看了幾眼四處,就沿著廡廊到了自己院中,著丫鬟把也在前方陪客的沈翼請了過來。
“乾嘛呢?我正忙著呢!”沈翼匆匆忙忙說。
黃氏道:“你見著姑母不曾?”
沈翼微頓,搖頭道:“不曾。靖王府好像也還沒來人。怎麼?”
黃氏凝眉:“我總覺得這氣氛有點不對,我們前兒來的,正是芙姐兒出閣前三日,按說這當口正是家裡近親該過問的時候。
“可這幾日我愣是沒見姑母前來,今日這都什麼時候了,眼下家裡人大多都在蜀中,她都沒來,你覺得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