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看了眼窗外,雨還在下,但除去雨聲,幾乎沒有彆的聲音了。
或許他早就應該想到,韓拓能親自到來這裡,本身就說明了他的目的。
如果說韓拓當初來邀他起事,是看中了他身上的血案,看中了他趙氏後裔的身份,那麼當他自己也是趙家血脈,這個鄭王府後人的身份對他韓拓,不,對他趙暘而言就根本沒有什麼不可或缺的價值了。
裴寂深深認識到,自己於他而言,就是一個豎在前麵擋箭牌。是連傀儡也不是的一個幌子。
這比他意識到自己隻是他拿來當跳板的工具的時候還要心凜,因為他已經徹底沒有了價值,也意味著沒有了與他談判的籌碼。
“所以你也承認,從一開始你尋我合作就是場騙局,是陰謀。”他看過去。
韓拓沒有否認。“其實我也不願殺你,畢竟我們趙家活下來的子弟也不多了。如果你能乖乖聽我的話,我還是能讓你帶著皇帝榮耀死去的。
“可惜你不與我同心,留著你似乎也沒有什麼用。當然你後悔也同樣已經沒有什麼用,你既然不想複仇,不想上位,當初就不應該答應我。”
“複仇有很多種方式,對於當年這樁案子,我還有疑慮。事情沒查清之前,我並不想貿然行動。
“再者,就算這案子沒有疑慮了,我為什麼會倒戈,你也清楚得很。就像你說的,我跟你始終道不同不相予謀。
“所以你給我扣的帽子,不過是找來的名目。難道你就沒想過我會反抗嗎?你隻是早就存好了殺心。
“你並不是在幫我,你隻是在借著幫我複仇的名義達成你自己的目的。事到如今,你又還摁著這塊遮羞布作甚?”
竹心庵裡如今他的人有十二個,除去檀心徐幽他們這些擺明需要保護的,便隻有餘沁以及兩名武士在,加上他也不過四個人。
羅亭跟薑圖身份平級,光是他掌著的朱雀武士就有十二個,還不包括早前薑圖帶進城的,以及韓拓自己的人。
尼庵外雖然有晏衡不少侍衛,但他不能肯定晏衡會不會幫他,於晏衡的立場而言,這種時候他們就算要出手,目的也是在擒韓拓,而不是護他。
一旦他成為人質,晏衡的人也十有八九不會當他是人質,而隻會直接動手摧毀韓拓。
他當然不能坐以待斃,這種情況下,他須得想辦法自救,也還要想辦法護住徐幽他們這些人。
在他想出辦法來之前,大概隻能拖延時間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韓拓道,“你對我而言已經沒有用處。你既然猜到了我是誰,就該知道我沒有你,也能成事!”
裴寂不想跟他逞口舌之爭,他隻問:“你當年為什麼你會找到我?”
……
高貽隨著晏衡冒雨出了客棧,剛鑽進馬車,侍衛便把車壁拍響了。
“世子!王妃方才滑倒在雨裡,情況十分危險!”
晏衡倏地直身:“怎麼回事?王爺呢?”
“先前雷雨,有野貓突然自瓦屋上躥下來,把王妃嚇了一跳,動了胎氣!王爺原本是要去吏部跟太師會合的,臨時去不了了,讓屬下前來傳話!”
晏衡一時間身子繃緊起來了!
先前聽說吏部出事,他便讓人去稟了靖王,爺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他知道靖王知道一定會去人,可誰能想到突然之間靖王妃會出意外?
一麵是李存睿去了吏部,一麵是王府裡出事,事情當然不會這麼巧!
他當下跟高貽道:“貽大哥先去趟承恩侯府,讓袁叔去吏部,然後去竹心庵!我先回府尋我爹商量一下,隨後立刻來找你會合!”
“行!”
高貽也不多話,即刻與他在冒雨分了道。
袁縝在大雨來臨之前就已經到了竹心庵,但是他看得出今夜這雨要下好一陣子,於是先前就挪到了膳房屋簷上。
畢竟這裡不但離裴寂的住處近,而且也能擋雨。
沒想到他剛到不久,裴寂屋簷下就來了人,這先後到來的兩個人身手極妙,落地都沒有什麼聲音那種,他不敢靠得太近,隻能掛在廚院離裴寂屋子最近的屋簷下靜窺。
屋裡看上去極平靜,燈火在閃爍,廊下兩個人雖然都在瞪著對方,但雨聲卻衝去了幾分緊張氣息。
袁縝不知道裴寂在做什麼,他或許能猜到來人是誰,但晏衡隻讓他過來盯著,究竟用意何在?
他想了下,極小心地借著才閃過電的黑夜潛到了裴寂院子的屋簷下。
透過磚牆與屋頂之間的縫隙,屋裡的聲音終於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你不如猜猜我怎麼會找到你?”
雨聲覆蓋下韓拓的聲音緩慢而平穩。
裴寂不能真把他當個瘋子,他知道他肯定是手握著底牌的,如今尚有閒心陪他周旋,怎麼可能會是因為他自大呢?
他凝神道:“當年知道我下落的幾個人,徐幽和檀心一直在我身邊,也知道我所有行動,隻有梁翼在外行事,這個人,想必就是梁翼了。”
“不笨。”韓拓道。
“那你又是怎麼找到他的?”
“我認識他。”韓拓道,“你應該聽說過你父親身邊還有個姓楊的幕僚。”
“楊姝的父親。”
“沒錯。”韓拓聞著手裡的茶,“十七八年前鄭王府前往尋找楊家的人裡,梁翼就正好在其中。”
“這麼說那時候你就已經瞄上了鄭王府?”
“其實是個意外。”韓拓道,“我也沒有想到當時遇到的人會是鄭王府的人。鄭王府都倒了年餘兩年了,他們居然還在暗中活動,我覺得肯定有問題,於是就找到了梁翼。”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們是鄭王府的人?”
“因為楊姝。”
裴寂眉頭蹙起。
楊姝這段他不是很清楚,僅僅知道她是誰而已。
梁翼曾是他的丹青老師,也是鄭王引為心腹的人之一。
猜到梁翼是內賊是一回事,接受他是內賊又是另一回事。
屋裡陡然陷入安靜,外麵雨聲已經緩下來,他垂眼往下,看著桌下方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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