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郎君,這造紙,少說也要兩個月才能出來,這個時候,最多也就是泡好樹皮麻杆,剛剛準備開始泡漿。”
馮匠工連忙解釋道。
馮永點點頭,他雖然不知道造紙的具體流程,但知道大概原理,知道一時半會不可能就弄得出來。
“從你的經驗看,這桑皮和麻,能不能做成?”
“成肯定是能成。畢竟以前蔡侯,也是用的樹皮。雖然從未用過桑樹皮,但道理都是一樣的,想來沒什麼不同。”
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馮匠工倒是有些自信,“隻是做出來的成品是什麼樣子,小人當真不敢說。”
樹剝了皮,那是要死的。
而桑樹,又是重要生產資料,誰會像馮土鱉這種吃飽了桑椹還想著要剝桑樹樹皮的家夥這般沒良心?
“成能就行。”
馮永擺擺手,讓他回去。
自己繼續帶著關姬往前走,等沒了那股味道,這才指了指遠處的造紙工坊,說道,“不管用那桑麻能不能做出紙來,我都打算在南鄉大力種桑麻,所以,此事,還是得張家幫忙。”
諸葛老妖之所以如此重視自己,實是因為曲轅犁和八牛犁已經漸漸顯露出威力。
二牛抬杠犁耕地不但浪費畜力,而且效率實在低下,所以在馮永沒有把曲轅犁和八牛犁搞出來之前,可耕地麵積要比現在少得多。
看看南鄉以前拋荒熟地就可以明白,張家一家就可以占去七八成,而且還是明著賞下來的。
剩下的邊邊角角,李家占去了一半。
李家原本隻是想著法子把李慕塞到馮土鱉的榻上,開荒隻是做個樣子,沒曾想做著做著就做順手了,也算是錯有錯著。
不過他們家的地,馮永已經規劃成了牧場和紡織工坊的菜園子工程,所以這桑麻,還是得找張家。
最後剩下的一半,是馬謖來漢中當太守後,大力鼓勵墾荒,在官府的幫助下,租牛租犁租種子,這才有了些零零散散的蒼頭黔首。
而有了曲轅犁和八牛犁,糧食不但增產,甚至可耕種麵積少說也要比以前多出一倍!
這還隻是估算,至於真正的實際效果,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三五年後就可以大體估算出來了。
深耕技術,不但對熟地,對生地也是有很大效果的。
這種跨越式的進步,對於僅保有蜀地的大漢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若是桑麻造不出紙,兄長還要種這般多做甚?”
關姬奇怪地問道。
“麻繩啊,”馮永指了指遠處的紡織車間的大房子,“以後的布匹越來越多,麻繩也要用得更多。總不能一直用草繩吧?”
麻繩比草繩結實多了,而且也比草繩檔次高,羊毛布匹要高大上,用草繩捆著算怎麼回事?
“還有麻袋,從沮縣和南鄭那邊運過來的羊毛,會越來越多,沒有足夠的麻袋,也是不行的。”
還有一點馮永沒說出來,那就是自己手下幾千號人,又不種地,吃的可以拿毛布換。
但如果穿得也拿毛布換……那就是智障行為。
本來就是織布的,還要拿毛布換麻布,那不是智障是什麼?
可是夏天不穿麻布穿毛布……難道不一樣是智障麼?
所以自己對麻的需求量,以後不會少。
與其便宜了彆人,為什麼不便宜了張家?準確地說是張家小娘子。
反正馮永與張家打交道,大多數時候都是打著張星憶的名義。
以後漢中會成為朝廷控製的糧食產地,再加上馮永所帶來的深耕技術,未來的幾年,耕種麵積隻會越來越多,糧食畝產量增加再加上種植麵積的擴大,糧食也隻會越來越多。
種糧食肯定比不過種麻賺錢。
就算是後世,也沒聽說種糧食比種經濟作物賺錢的。
不趁著諸葛老妖還任由自己隨意折騰南鄉的時候搞風搞雨,真當南鄉被納入正式管理的時候,種什麼那就不是自己說了算了。
“那桑樹呢?兄長難不成還要做錦帛?”
布的最高檔次,自然是錦。
織錦需要用蠶絲,養蠶需要用桑葉,既然馮永能用羊毛織出了毛布,關姬自然就想到了織錦。
馮永點點頭,笑道,“毛布是給百姓穿的,錦帛則是給貴人穿的。既然我們手裡有那麼多的織工,為何不織錦帛?”
“兄長……”關姬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織錦和織布,可不是一回事。”
“單單那織機,就有所區彆,織錦可比織布難多了。更不用說蠶種嬌氣,養十頭能活下來一半就算是運氣,而吐出的蠶絲又未必儘人意,最終所能用的蠶絲,可謂少之又少。”
“至於種桑樹要幾年才能用得上,那反而是小事。”
蜀錦乃是蜀中名產,關姬雖然不擅女紅,但以前跟在黃月英身邊,而蜀錦又是朝廷重要的一項來源,所以她也是清楚知道這些事。
馮永既然想著要種桑樹養蠶,自然也是有過考慮的。
他拉著關姬走到一處河流拐彎處,看看四處無人,當下便選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招招手對著關姬說,“三娘且坐下,待我與你細說。”
關姬看著兄長又是這般不顧儀態,剛想著提醒,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止住了。她四處看看,猶豫了一下,這才挨著馮永身邊坐下。
眼前的河流在此處拐了一個彎,河水變得緩和,宛如平靜的鏡子,在陽光下反射著閃光。
又如一條寬大的圍巾把這裡的圍住,而馮永和關姬所坐的地方,正是圍巾的最頂尖處。
這個時候沒有工業的汙染,草木茂盛,人一坐下,草基本就能把人全部擋住。
周圍安靜而又喧鬨,淙淙的流水聲,蛐蛐小蟲兒在大肆地呐喊,甚至還有野雞探頭探腦出來,看了一眼兩個奇怪的生物,然後又快速地縮回草裡……
但就是沒有人聲。
馮永輕環關姬的腰肢,關姬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就輕輕地把螓首靠在馮永的肩膀上,兩人好久都沒有說話。
“喜歡嗎?”
最終還是馮永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謐。
“喜歡。”關姬輕聲道,“不知為何,隻是這樣坐著,就算是不說話,妾心裡也是滿是歡喜。”
“有情人飲水飽。”
馮永笑著說了一句。
關姬“撲哧”一笑,打了馮永一下,“就你會說些彆人從未聽過的話,也不知是從哪學來的。”
說著,坐直了身子,側著腦袋看著馮永,“兄長說的這些話,雖然聽著平白如話,可是細心一想卻又滿是味道,也不知是怎麼想出來的。”
“心有所感,自成文章。”
馮土鱉當即開展裝逼模式,說出的話讓關姬眼睛一亮,然而土鱉注定帥不過三秒,下一句就壞了意境。
“說起文章,三娘給我唱一首吧?記得你前麵唱那《蜀道難》挺好聽的,這個時候,聽三娘所唱,想來定是一種享受。”
關姬聲音清幽而空遠,放在後世,是難得的一副好嗓子。
“此情此景,唱《蜀道難》這等雄文,隻怕有怕不妥吧?不如唱《長乾行》?”
關姬似笑非笑道。
當初馮永沒有把《長乾行》說與她聽,但此文最後卻在錦城流傳開來,她與錦城常有書信聯係,自然知道了全文。
雖說此文說的是皇上和皇後的情深,但她最開始聽到此文開頭的時候,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馮永乾咳一聲,“三娘不想唱便罷了,又何必一直拿這個說事?既如此,不如我唱一首與三娘聽?”
“還當真是什麼都會?”
關姬後來知道了此文是因為皇帝托了霍弋帶話,這才讓馮永寫出了全文,故對此事倒是沒有多少芥蒂,但這並不妨礙此時拿出來說一下。
不過聽到馮永說出他要唱一首,當下瞪大了眼,不相信地看著他。
馮永清了清嗓子,看著河水流淌,又看了一眼關姬,“唱得不好,還望三娘不要取笑。”
關姬抿嘴一笑,“兄長想唱,那唱便是。”
心想這時四周無人,就陪著兄長放縱一回又何妨?
“浪奔,浪流,萬裡濤濤江水永不休……”
看到河裡的浪水,自然就想起浪奔浪流,《上海灘》的主題曲就順口而來。
小時候沒有太多的娛樂節目,村裡唯有幾台黑白電視機就是最大的娛樂。
雖然看不懂屏幕裡的打打殺殺男男女女,但這並不妨礙第二天早上赤著腳上學去的時候,一路上連蹦帶跳讓挎包不斷敲打自己的屁股,一路哼著半懂不懂的歌曲。
甚至還會和小夥伴爭著哪個唱得得電視裡的最像。
而大一點的高年級學生,則是麵紅耳赤爭論丁力是不是好人之類的話題。
唱著唱著,想著想著,馮永的眼淚就突然流了下來,流得滿麵濕透。
爸爸媽媽,你們還好嗎?
我好想你們……
孩兒不孝,對不起……
美女老板娘,希望你看在我服侍你三年的份上,要是能良心發現,能補一筆撫恤費,那就更好了……
一邊唱得撕心裂肺,一邊淚流滿麵的感覺真好,特彆是還有一個知心佳人在靜靜地看著自己,側耳傾聽。
反複地吟唱著最後的那句“仍願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夠”,馮永俯下身子,撈起河水,嘩啦啦地洗著自己的臉。
清涼的河水滲進了眼裡,冰冰的,涼涼的,把眼淚全洗乾淨了。
抬起頭,看了看一臉關心的關姬,勉強笑笑,“唱得是不是很難聽?”
關姬搖搖頭,真誠地看著馮永,“很好聽呢!雖然妾聽不懂這裡麵唱的是什麼,而且聽這韻律也與平常不同,但真的很好聽。”
“這是極西之地胡人的韻律,自然與往常不同。”
馮永隨口解釋道。
“兄長這是想師門了吧?”關姬理解一笑,眼中有些神往,“想不到兄長的師門竟這般厲害,極西之地也有人去過。能有這般韻曲,想來風物與中原亦大是不同。”
“你想去?”
馮永宣泄完感情,心裡舒暢了不少,“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
關姬眼中感動,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撲哧”一笑,漸漸越笑越是止不住,最後竟然笑得前俯後仰。
馮永被笑得莫名其妙,“三娘這是在笑什麼?”
關姬努力地抑住自己的笑意,有些斷斷續續地說道,“兄長……最開始是說什麼來著?”
“說什麼?”
馮永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袋,也是自嘲一笑,“說蠶桑呢,怎的扯了這麼遠?”
說著又看了一眼關姬,說道,“隻怪美景在眼,美人在懷,故心不在焉爾。”
“去!方才也不知是誰用河水洗臉呢!”
關姬看到此人又開始不正經起來,當下嗔道。
馮土鱉一聽此話,頓時惱差成怒,“這個事不許說出去,不然我要殺人滅口!”
“想不到兄長還有等武藝呢!”
關姬美目瞟來,看似不在意地掰了一下手指,隻聽得哢哢作響,“不知想如何把妾滅口?用易筋經還是縛手術?”
馮土鱉抽了抽嘴角,這就完了,忘了眼前這女子雖然在自己麵前溫婉,但武藝之高,連趙廣都經常被她暴打,自己這輩子估計是沒希望超過她了。
而自己為了在她麵前表現,又把祖傳易筋經和軍體拳教給了她……
人家練幾個月的效果比自己練一年都要明顯……
“休要得意,那易筋經和縛手術,可是馮家的祖傳之術,傳男傳媳不傳女呢,”馮永怪笑一聲,“你習了這兩種煉體之術,看來是想好如何當馮家的媳婦了?”
“啐!”
一席話讓關姬臉一下子就紅透了,“兄長再要這般說話,可彆怪小妹不客氣了。”
說不過就要動手,當真是乾脆利落女漢子。
馮土鱉一看勢頭不對,立刻求饒,“好好好,不說便不說。咱們繼續說說那桑蠶之事。”
“這還差不多,”關姬倒是好說話,聽到馮永這話,又放下了手,掠了一下鬢發掩飾自己的羞意,“兄長且說說,妾聽著呢。”
“三娘方才說,一般人家養那蠶種,最後能活下來的不過半,可曾想過為什麼?”
“命有不同,屋有凶吉吧……”
關姬略一猶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