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正在大吃大喝的趙雲,又看著正在深思的馮永,眼中閃著幽光。
“若是君侯想要與隴西李家搭上關係,妾倒是可以幫忙。”
“哦,你不是拒絕給隴西李家賣毛布麼?”
馮永抬著頭,問道。
“君侯可知,妾這一房,為何極力要在南鄉發展?”
馮永雖是疑問,但語氣卻是肯定,“為了在漢中再立一脈李氏?”
李慕先是點頭,然後搖頭,“如今我們六房對於蜀中李氏而言,隻能算是旁枝。若是能在南鄉再立一枝,成為南鄉李氏宗房,那是最好不過。”
“但即便如此,對於隴西李氏來說,廣漢郡李氏大房仍是蜀中宗房,除非南鄉李氏能得到去隴西祭拜的資格。”
馮永聽到這話,有些疑惑地問道,“為何不叫漢中房?”
李慕微微一笑,“南鄭也有一支李氏,隻不過如今太過式微,若是六房能與南鄭的李家合成一房,才能稱為漢中房。”
“南鄭也有李氏的分支?”
馮永心裡臥了個槽。
這是何等的錯綜複雜?
“南鄭李氏始祖乃是李頡公,其實算是趙郡李氏的一支。而趙郡李氏的始祖,乃是先秦趙國丞相,武安君李牧公。”
“武安君李牧公,則是隴西李氏始祖李崇公之弟。”
“南鄭李氏始祖李頡公之子李郃公,乃是後漢的司徒,李郃公之子李固,官至太尉,也算得上是鼎盛一時呢。”
“隻是後來羌胡之亂,波及漢中,南鄭被胡人所破,漢中李氏這才傷了元氣。”
“最慘的是當年漢中之戰,曹賊遷空漢中之民,漢中幾成白地,南鄭李氏一脈這才式微了下去。”
“不過這幾年,南鄭李氏得到我們六房的幫助,收攏了一些離散的族人,總算是沒斷了香火。”
李慕說到這裡,放緩了語速,“趙郡李氏與隴西李氏,始祖乃是兩兄弟,同根同源,若是能在漢中重新合二為一,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然後你們就可以借機成為漢中李氏宗房?
看起來像是借殼上市啊?
亦或者是交叉持股,優勢互補?
馮永還沒說話,趙雲突然開口道,“老夫已經吃飽了,這眼看天色已晚,今夜我便住你這裡,待明日再趕回冀城。”
李慕看了一眼趙雲,垂下頭去,沒有再說話。
馮永知道老爺子這是覺得自己不合適聽到這種敏感話題,或者無意摻和到這個事裡頭。
當下便點了點頭,暫時停止這個話題,起身找人安排下去。
待老爺子走後,馮永這才示意李慕坐到自己對麵,開口問道,“這麼說來,李太公這是想把六房遷到漢中,讓李家六房成為李氏漢中房?”
李慕端端正正地坐在馮永的對麵,點了點頭,“最開始太公是有這個想法。”
馮永聽了,聽出這話彆有含義,“什麼意思?”
“南鄉發展太快了,”李慕看向馮永的目光灼灼發亮,“太公以為,至少要用兩代到三代人的時間,李家六房才有資格被稱為漢中李氏。”
“可是這幾年來,六房已經開始超過了大房。有很多時候,大房反而不得不求助於我們六房。”
“故妾覺得,六房與其與趙郡李氏一支的南鄭李氏共處一郡,還不如另起一脈。
李慕看向馮永的目光越發地熾熱,“妾曾與太公商議過此事,太公也覺得甚是有理。隻是此事事關重大,須得小心謹慎。”
“但若得隴西李氏的支持,那就好辦多了。所以妾私下裡繞過了大房,與隴西李氏有過接觸,倒也有了一些關係。”
南鄉的發展,已經超過了世家過去幾百年的見識。
即便不是全新的,但也是非他們在短短的幾年內所認清的。
李家太公本想靠兩代人的努力,再與南鄭李氏結合,成為漢中郡望。
沒想到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李家六房的意料。
靠著李慕的特殊身份,李家六房掌握了龐大的資源,再加上在蜀地原有的基礎,讓他們的野心得到進一步膨脹。
於是李家六房開始對最初的目標進行了調整。
他們不但想要脫離蜀中李家宗房的控製,同時還準備放棄與南鄭李氏結合的計劃,打算自己單獨建一個郡望李氏。
所以李慕繞過了蜀地的宗房,直接與隴西李氏搭上了關係,就是為了這個野望做準備。
馮永聽明白了李慕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你們既然商議過,那有沒有想過選定何地做根基?”
既然是想要當郡望,自然是要挑一個沒有李氏堂口的地方。
“這隻是妾與太公私下裡商議,還未有定論。”李慕此時對馮永知無不言,“不過此時妾倒是有個想法。”
說到這裡,她定定地看向馮永,“若是可以,妾希望可以定在平襄。”
“好!”馮永猛地站起來,“如果你們六房當真想把平襄作為根基,我定會全力支持。”
李慕臉色一喜,站起來對著馮永行了一禮,“妾先行謝過君侯,等妾回到南鄉後,會親自把君侯之意傳給太公。”
“這有什麼好謝的,你們李家,這些年對我的幫助可不算小,我這也是投挑報李。”
馮永笑臉中帶著深意。
李慕起身,看到馮永的笑容,臉上蕩起會意的淺笑。
晚上臨睡前,馮永把趙雲讓他跑一趟隴西的來意與關姬說了。
當然,彈劾李嚴之事,屬於機密,關姬還沒資格知道。
說起隴西,就不可避免地要說起李家。
關姬聽到李慕打算勸說李太公把李家六房的根基遷到平襄,當下就有些懷疑,“如今隴右可算不上太平,更何況平襄更是殘破不堪。”
“這李家六房放著經營好的南鄉不要,怎麼想著要遷來這裡?”
馮永泡完了腳,用毛巾抹乾了腳,爬到炕上,“也就是個意願,而且還是李慕一個人的意願。”
“此事先不說李太公願不願意,就算是願意,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事。”
“更不可能是一下子全部遷過來,最多也就是先遷一部分族人過來探探路。”
“不過有南鄉的例子在前頭,我估計李家六房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
平襄現在看起來是殘敗,但殘敗同時也代表著地方勢力的空白。
以李慕的能力,還有李家太公的精明,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這裡是隴右,乃是產羊毛的地方,同時也是地廣人稀之地,若是有了自己這個護羌校尉的支持,李家的發展前途可比在南鄉大得多。
傳統世家的立身之本是土地,但李家六房在南鄉可沒占多少土地,至少相比於蜀地那邊,麵積那是相當地少。
但到了隴右就不一樣了。
隻要得到允許,跑馬占地都無所謂。
當然,馮永也沒打算讓李家六房走傳統世家的老路子。
占再多的田地,哪有毛紡工坊來得錢快?
一個以資本為主的新型世家,它會在客觀上促進織工掌握一定的知識,不然怎麼提高生產效率?
這樣就意味著他們會放鬆對知識的壟斷和控製,發展到最後,甚至會主動去促進基礎知識的普及。
興漢會在越巂建立學堂就是最好的例子。
同時新型世家的壯大,也會讓織工所代表的階級持續擴大。
更重要的是,資本天生具有貪婪性。
它會促使越來越多的精英階級把目光投向外麵的世界,比如北方,比如西邊等等。
馮永不一定能看到那一天,但種子埋下去了,它自然而然地就會生根發芽。
這樣至少也算是為將來避免那一場大災禍做出了努力。
“平襄的重建,要是有了李家六房的幫忙,那可就省事多了。”
馮永躺下,悠悠地說道。
彆的不說,即便是李家六房在最開始的時候,隻遷一部分人過來,核心族人可能隻有那麼十幾二十個。
但他們的旁庶,服侍的奴仆,依附的人口,加起來怎麼也會有三五百人。
歸化歸化,如果連漢人都沒幾個,胡人就是想移風易俗,也不知道跟誰學啊!
再加上他們帶過來的各種資源以及對平襄的開發,對於馮永來說,那就能省不老少的事了。
“真要這樣,那李慕可就幫阿郎大忙了。”
關姬在馮永耳邊說道。
“這幾年李慕在南鄉,一直都算是幫我大忙。”
馮永沒有否認這一點,“不過她也沒吃虧啊,這兩年李家六房的勢頭,可是比宗房還要厲害。”
“李家是李家,李慕是李慕。阿郎說的那是李家沒吃虧,可不是說李慕得了什麼好處。”
關姬悄聲說道,“難道阿郎就沒想著給李慕補償些什麼?”
“補償什麼?”馮永不知是裝傻還是真不知道關姬的意思,漫不經心地說道,“以她如今的地位名聲,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隻要馮永家不失勢,她就穩如泰山,還想要什麼補償?”
關姬聽了,滿意一笑,“阿郎既然已經有了決斷,那就聽阿郎的。”
待送走了趙雲、張星憶和李慕,馮永抓緊時間寫完冬日作訓計劃,然後又召集了軍中主要將領。
一是向他們說明自己的作訓計劃,二是安排自己去隴西後平襄的工作。
“平襄如今有士卒三千人,分三個營隊。一個是陌刀隊,一個是強弩營,還有一個是工程營。”
“我打算再從平襄裡挑兩千人出來,不拘漢胡,組成兩部精騎,這樣的話,明年護羌校尉所屬就有五千人。”
馮永坐在會議桌的主位上,兩邊分彆坐著張嶷、句扶、關索、劉渾、霍弋等主要將領。
工程營的工程師文實身份比較特殊,被特許坐到桌邊。
在這些人的身後,還坐著軍中屯長以上的人員,他們隻能旁聽,不能發言。
從平定越巂開始,馮永就有意識的培養聯合參謀製度,以及有彆於這個時代的軍議製度。
南鄉士卒的文化水平不低,特彆是從領百人以上的屯長開始,除了軍事素質以外,還要有較高的文化水平,以及組織能力。
他們不但要承擔著把上級作戰意圖傳達到下邊每一個人的任務,還要在平時組織軍事訓練,維持底下士卒的士氣等等。
在戰後,他們還有可能會參與戰後總結,並且把總結好的經驗傳達下去,加強相應的訓練。
興漢會體係軍隊戰鬥力提升之快,非是這個時代的其他軍伍可比。
“劉渾,你熟知騎軍,我欲讓你統領這兩部精騎,你可有信心?”
劉渾臉色一喜,猛地站起來,大聲道,“末將定不負將軍所托!”
“好,霍弋,我命你為劉渾副手。”
霍弋連忙學著劉渾的樣子站得筆直,“末將遵命。”
待他們坐下好,馮永這才指了指放在每個人前麵的冬日作訓計劃書,“隴右不比蜀中,更何況我們以後很有可能要進入涼州。”
“冬日裡可比蜀中冷多了,我們有必要讓士卒們適應這種嚴寒。所以我打算在冬日裡開展一場訓練。你們都看看吧。”
冬日作訓計劃書做得很詳細,裡頭不但列舉了首日訓練的必要性,還詳細地製定出章程,以及需要注意的問題。
“不久我將要去一趟隴西,我打算帶一千人過去,留守平襄的士卒,不但要注意保護好平襄,還要訓練好新卒。”
馮永吩咐道,“劉渾,這如何挑選出未來的精騎,以及訓練好他們,你可要好好負責。”
“末將明白。”
“句扶、關索,你們兩人陪我一起去隴西。”
“諾。”
“平襄諸事,暫由張嶷管上,留守平襄的秘書處會協助你。”
“諾。”
掌管圖書之官,稱為秘書監、秘書郎。
掌秘要文書之官,有秘書令、秘書丞。
馮永從一開始就有高級秘書阿梅,到了越巂,開始成立秘書處,由魏容所領。
現在已經劃分一級秘書、二級秘書、乃至三級秘書。
能進入秘書處的,基本都是南鄉學堂裡出來的學生。
等他們積累夠了經驗,再下放到基層務實,或者是放到軍中曆練。
至於再往後,他們能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就看個人運氣了。
運氣好的,說不得就能回到聯合參謀部。
那個時候,就不是以給人端水倒茶打掃衛生的秘書身份,而是以參與軍議的參謀身份或者將領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討論完這個冬日所要做的事情,馮永又立馬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讓隊率以上都要參與。
“北伐勝利,大漢得複隴右,大夥都很高興。”
馮永站在高台上,看著底下黑壓壓地站著一百多號人。
護羌校尉軍中的最精華部分都聚集在這裡了。
“大夥都得了賞賜,心裡都很高興吧?”
底下所有人都露出會意的笑容。
“於是有人就開始懈怠,有人開始放鬆,甚至有人甚至想回家享福。”
馮永掃視一眼下邊,臉色一肅,大聲道,“前些日子,被婦人打敗的是誰?”
所有人都麵帶慚色。
“漢室不興,曹賊不滅,我們如何能放鬆?”馮永指了指南邊,“南鄉那裡,直通關中,你們以為曹賊會放任大夥安享太平嗎?”
“大漢勢弱,曹賊勢大,即便你們能偷享片刻安寧,但數年後,待曹賊喘過氣來,定然會派大軍過來攻打隴右,到時你們怎麼辦?”
“即便你們退回了南鄉,你們以為曹賊就肯輕易放過大漢嗎?曹賊篡逆,日夜所思者,莫過於覆滅大漢。”
“故大漢與曹賊乃是天生死敵,不是我們滅了逆賊,就是逆賊吞沒我們。”
“隻待大漢稍顯弱勢,曹賊就會如餓狼一般,進犯大漢,以圖達到其狼子野心的目的。”
“特彆是漢中,乃是大漢與曹賊交界之地,曹賊若要南下,漢中定然是戰亂首起之地,到時你們還能退到哪裡去?”
“曹賊暴虐,所治之地,民苦不堪,又有豪族驅蒼頭黔首如牲畜。”
“兼之曹賊喜屠戮,若是漢中遭受戰亂,莫說你們自己,就是你們的父母、妻兒,你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將化作烏有!”
“到時你們將重回那朝不保夕,饑寒交困,賣兒賣女,妻離子散的日子!”
眾人聽到這個話,身體皆是猛然一震。
以前的他們,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
想想現在過的日子,再想想以前過的日子,沒有人願意再回到過去。
誰想讓他們回到過去,誰就是他們的生死大敵。
久違的馮郎君特技:巧言令色,終於重現江湖。
“所以,我們若是想保有現在的日子,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徹底地打敗曹賊!讓它不再威脅到大漢。”
“當你們成了興複大漢的功臣,你們的妻兒,子孫,才能長久地享受安寧,不再被賊人所迫。”
當物質文明上去以後,一定要抓緊提高精神文明建設。
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絕對是不行滴!
即便是有一點苗頭也不行。
興漢會體係內的生產力和生產關係本就比這個時代多邁出一小半步,稍有不慎,翻車那就是妥妥的事。
所以馮永一直很小心這一點。
“興複大漢,打敗曹賊!”
一陣高昂的聲浪從帥營方向傳來,讓營寨裡的士卒不禁側目以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