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兒子這刺破皮肉的一句錐心之問,陸起胸膛起伏,嘴角苦澀,道:“爹這輩子,把你送出去一次,便是此生此世也彌補不了,怎麼可能還會有第二次。”
陸青萍看著陸起,微微沉默,沒有說話。
陸起心中慘笑,明白怎麼說都是無法打消這十年給少年帶來的隔閡和生疏,甚至懷疑他。
而他,卻沒辦法讓兒子不懷疑他。
其實陸青萍的想法也很單純,若回到了王府,輪回殿之事將是一個大麻煩。
這等天地之間的神秘之地,不能輕易透露,眼見著三月之期將近,到時候在王府之中忽然又被輪回殿拉進去,消失十天半個月的,就算到時候提前做準備,也難保不會引起懷疑。
“您原本是怎麼打算的?”
陸青萍抬頭,眸光明亮清澈,直視武成王。
王爺深情複雜的凝視著兒子,“原本在你回來之前,爹準備等白眉將你接回來後,送你入軍中曆練,殺敵建功,最後再為你討個爵位,若你天賦資質不差的話,未來可接替為父的位置。”
而今南隋,軍製已改,即便是他的兒子進入軍中,也需要以軍功建立威望,從底層做起。
為了改革軍功,當初陸起甚至親手砍了幾百個追隨自己的幾個軍中山頭將領的頭顱,自然,他自己更不能徇私,就算是親兒子,也得拿軍功說事。
“這樣嗎。”陸青萍輕聲自語。
但陸起卻悵然一歎,搖頭道:“現在爹不這麼想了,都聽你的。”
就如他剛開始說的那句,他已經為兒子安排了十年的可悲命運,再沒資格去安排第二次了。
“你不願回王府,想去闖蕩江湖,爹也準你去,為你安排高手保駕護航,你想要什麼,爹都給你。”
“爹現在就隻想要一個兒子。”
看著陸青萍,陸起眸光深邃。
隻想要你肯認我,爹願意為你做一切,來彌補這十年來的虧欠,一切都由你。
陸青萍眸光低垂,道:
“王府我會回的,但不是現在,至少我現在有兩件特彆想做的事,就在最近,我想去兩個地方看看。”
陸起目光閃動,道:“說來爹聽聽。”
陸青萍道:“我想去釣鼇磯看看葉太白和白眉真人的決戰,還有,去武當山拜訪一位老道士。”
陸起還以為是什麼事,聽到這兩個要求,心中放心,便笑道:“這兩件事都簡單辦,待休息好了,爹親自帶你去。”
陸青萍麵色一僵。
我就是為了躲避你這位武道高山的眼睛,不想被發現輪回殿,才……
孟寒蟬說泄露輪回殿的存在,將有莫大恐怖。
即便陸起是武道止境,令元神真人都要忌憚的神魔之體,他也沒自信陸起能以一人獨抗輪回殿,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不會很忙嗎?隨便派兩個人跟我去就行了。”
陸青萍隱晦的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陸起怎會察覺不出兒子的拒絕之意,他心中升起苦笑黯然,明白十年的心酸苦暗形成的芥蒂,非是他一朝一夕能夠消除。
“也罷!”他長長歎息一聲,道:“爹其實也有命在身,再有幾個月將入京城一趟,本來想在此之前,與你好好待一段時間,既然如此,那來日方長。”
“爹給你派幾個隨行高手,你便去江湖上玩鬨一段時間吧。”
“等我去京城辦完大隋最後一件事,再回北境,給你當好一個爹。”
陸青萍聞言眉間一動,有心想問,卻沒張口。
陸起笑笑不談,道:“此事與你無關,你還太小,事關大隋命脈,爹定會促使它一舉成功。”
“好了,你先休息吧,爹不打擾你了。”
陸起看出了兒子現在對自己的生疏,不敢太討嫌,說了一些話後,便自覺地離開屋子。
陸青萍若有所思的看著那神魔般的男人離開,思索了片刻,不再多想。
轉而,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些東西。
《吾道殺拳》
他將心神沉浸而入,隻是片刻,便睜開眼睛,一片震愕。
“一個天地?”
他不由自主的張大嘴巴。
這就是陸家的武道傳承。
他再看去,這玉簡似乎也不是普通的玉簡,更像是一塊黃玉。
最關鍵的其中竟然有一個武道天地般的世界。
那裡麵的山川草木、日月星辰,任何事物都有著強烈的武道意誌,每一縷都要勝過他現在能生出的刀意千萬倍。
“這就是承認了這個身份之後的好處嗎……”
陸青萍不由沉默。
這份武道傳承的重量,恐怕不比輪回殿中那些三教聖地的鎮教神功弱。
“陸起說,吾道殺拳有望讓我踏足他一般的武道止境,但築基最好還是選世間公認的四大神功,不過,但就這份傳承當中築基境的拳道殺術,便已經足夠我大半年的時間消化了。”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幾樣事物。
其中一樣是今日刀首顧驍送來的試刀令。
還有一樣是陸起贈給自己的一把刀。
刀名“白鹿”。
蜀國太師陶靜曾花七天七夜之功,於“白鹿山”所鑄造。
據傳此刀鑄造隻差一步,就能成就“神兵”,隻因缺少了傳說中的一種“心火”鍛法。
要知道,神兵級的兵刃,即便是天下有名的武道宗師手中,也罕見一兩把。
這把刀,差一點入神兵,所以就算是九成九的頂尖利器級,也無法與之媲美。
山下的江湖武林人所使用的兵器,有三個級彆,最初一級便是最常見的凡鐵刀劍,再上一級則是百煉精鋼打造的特殊利器,最頂層的則是得了天地造化的神兵。
武道宗師的神兵,已經可以與山上修道者的手中靈器相提並論。
修道者之後卻還能煉製出更好的法寶,甚至靈寶。
不過,不管是兵器還是法寶,都還是要看是在誰的手中。
就說那位天下第一人齊王孫,即便他手中隻有一柄平凡木兵,也無人敢麵對它。
陸青萍很喜歡這把刀。
下一瞬,他輕輕舉起寶刀,甚至沒有用力,往下一落。
屋中刀光一閃,麵前的上好的黃花梨木桌子,被整齊地分為兩半,光滑如鏡。
“手欠,幾百兩銀子就沒了。”
切下去之後,陸青萍才反應過來桌子有點貴,不由嘀咕。
…………
也就在陸青萍在屋中練刀習武的時候。
均州牧府上一片淒涼。
誰都知道均州牧這次仕途淒慘。
才上任這裡不到半年,得罪了本地一大幫官員不說,這次更是碰到了北境王爺的逆鱗,就算僥幸保住性命,也得被撤職。
王元鼎麵色淒苦,卻也並未自怨自艾,隻是等待著自己將來臨的命運。
…………
墨雲莊大廳。
“王爺,查清楚了。”
一個頭戴綸巾的文士躬身道。
“果真是本地的世家宗族官員在暗中搗鬼,欺上瞞下,將世子殿下的真容信息篡改了幾分,才致使欽天司中人並未能認出來世子。”
“欽天司劉若雲一眾的確愚蠢,他們犯錯,沒理由饒恕。”
“但幕後黑手的本地世家宗族,沆瀣一氣,連同一脈。”
孟文英是追隨了陸起三十年的文士,號稱“能吏神探”,昨日之事,他很快就查了個一乾二淨。
陸起喃喃道:“幾萬年了,該是時候了。”
孟文英躬身不言,但卻忍不住心潮澎湃。
那件大事,終於要開始做了。
十年來,皇帝趙柬、丞相韓商、武成王陸起。
一君二臣,丞相主持朝政,改革變法,皇帝大力支持,又有陸起以武力鐵血推行,十年來南隋大變模樣。
所謂一國者,無非:士、農、工、商、兵五行也。
十年來,丞相韓子卿主持變法,先後改革農桑、工商、兵武。
改革農桑工商以富民,改革兵功法製以強軍。
工、農、商、兵四行,曆十年而變,南隋陡然一新,國力大增數倍。
然,卻還有最重要的一行,也是一個國家最根基的一行。
士!
國之卿大夫也。
工農商隻是國之身體手腳,軍隊是國之兵器。
士子卿大夫才是國之頭腦,運轉一國的最重要一層。
士之一層,自世家宗族誕生以來,便被世家宗族把持,便是連曆代皇帝也難撼動這堅固的宗族士人一脈。
均州郡世家官員沆瀣一氣,對天子派來牧守一地的王元鼎陽奉陰違,甚至膽大包天的連同一脈的陷害陸青萍。
天下各處世家宗族脈絡之弊病,從此一州窺一斑可見全豹。
南隋十年的最後一革。
便是這些國之蛀蟲,根係牢固,盤踞在了閻浮大地上甚至有萬年之久的各大世家。
皇朝都會覆滅,但世家氏族仍舊穩立。
萬餘年來,他們把持著一國之最高權力,視權力為一家之物,這就是世家卿大夫。
……
三日後。
均州發生了一些官場職位上的變動,但這是一個小變故。
真正的一場開古今未有之先河的大地震,才要從陸起此去京城而誕生。
“小心聽他們幾個話,出去之後,儘管玩,誰敢惹你,都給爹記下,等爹從京城回來,一一給你打上門去。”
均州官道旁。
陸起依依不舍的看著麵前的兒子。
陸青萍的身邊跟了一百甲兵,八大衛士,還有武當山的姐弟三人。
“嗯。”
少年對陸起點了點頭。
旋即,勒馬轉身,再次踏入江湖。
這一次,他身邊跟著一位神通高手,八位宗師,以及百名悍衛狼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