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拂曉,末將越過上黨城後,徑直向南輕馳,一直到潞、澤交界的羊頭山,方才停下。休整的足足半日,正欲繼續向南,便發現契丹斥候已入羊頭山界!”
府堂間,張彥威、郭榮坐陪,劉承祐端坐主位,聽著韓通的彙報。一提到契丹人,幾個人精神一下子便提了起來。
“那一隊契丹斥候,隻是北上略作偵察,至羊頭山而止。為了不被其察覺,末將選擇回避,其後帶了一小隊精乾弟兄,小心南下。傍晚的時候,潛至澤州高平縣時,發現了契丹的軍隊!”韓通繼續說。
“高平......”劉承祐起身在堂間掛著的一幅地圖上停下,很快找到了澤州北部的那座縣城,問:“是耿崇美軍?”
“應該是!”韓通點頭:“末將擇高處而察之,隔得雖遠,卻也能瞧見‘耿’、‘遼’旗號!”
“有多少人?”
“就末將的觀察,當有四千人往上,但具體對方有多少兵力,末將不敢妄言。”韓通回答很保守,卻同樣實際。
見著劉承祐眉頭蹙起,韓通又立刻補充道:“不過,末將觀遼軍中,契丹人很少,大部分都是漢人!”
“漢人?”劉承祐兩眼一亮:“是否為晉軍降卒?”
“恐怕不是!依末將看來,應該是燕兵!”韓通搖了搖頭。
“燕兵!”劉承祐麵無表情地呢喃了一句,很快便反應過來。
這裡指的燕兵,是幽州的契丹漢人軍隊。契丹統治幽燕之地已有十年,在“以漢治漢”的國策下,又有張礪、趙延壽這樣的的漢臣輔佐,也確是組建了一些以“燕人”為主的軍隊。
在去歲耶律德光南下滅晉的過程中,這些燕兵在趙延壽、耿崇美此類的漢人將臣統率下,也是出了不少力。
當韓通提到耿崇美軍多為漢人的時候,劉承祐的第一反應就是“晉國降卒”,且立刻就有了“策反”的打算。然而,是幽州來的“燕兵”的話,他又迅速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說策反的難度,僅“燕兵”而言,他們背叛的成本太高!
“不過,這支遼兵,以步卒為主,並沒有多少騎兵!”在劉承祐思忖間,韓通又說道。
這個消息,讓在場的人不禁鬆了口氣,不論如何,契丹軍隊最為人所忌憚的,還是騎兵。
“如此說來,耿崇美軍,隻是一支燕兵了!”劉承祐表情間凝重之意散去不少。
“是的!”
在劉承祐的示意下,韓通繼續說:“發現遼軍後,末將不敢怠慢,立刻撤回。留下一小隊人繼續做監視後,迅速北歸,向您稟報!”
韓通彙報結束,便恭敬地候在下方,堂間安靜了一會兒,劉承祐也梳理了一遍遼軍的情況,方抬頭問道:“情況也都差不多了解了,諸位怎麼看?”
張彥威在第一時間說話了,看起來稍顯激動,臉上的橫肉都抖了幾下:“殿下,高平距離上黨可不遠,照韓通所說,沒準今日契丹軍已經拔營北來了。澤、潞之間,就隔著一座羊頭山,一定不能讓敵軍輕易進入潞州。立刻派軍吧,占住羊頭山,將敵軍攔在潞州之外!”
張彥威說完,劉承祐反應很平淡,對其建議,不置可否,想了想,問郭榮:“你是什麼想法?”
郭榮滿臉嚴肅,微垂著頭,又琢磨了一會兒,方才道:“張將軍的想法,太過保守了!羊頭山距高平不過四十裡,若遼軍當真已拔營北上,等殿下派軍南去攔截,恐怕對方早已入潞州境內!”
先簡單地反駁了一下張彥威,郭榮繼續道:“若韓通探查無誤,遼軍兵力並不多,我軍得潞州軍相助之後,對方甚至還處兵力弱勢,再加其以步軍為主,沒有胡騎的威脅......”
郭榮說話間,一抹自信的色彩在其臉上綻放開來,劉承祐一直觀察著,注意到其“放光”的眼神,心有所感,覺得自己猜到其想法了。
果然,郭榮拳頭用力一握,振奮地說道:“殿下莫若集全軍南下,與敵接戰。我軍連夜南下,占據上黨甚速,昨晨起又一直嚴密封鎖消息,遼軍對潞州的情況恐怕還不清楚。若此時南下與戰,定有出其不意之效。”
“正麵接敵,正麵破之,必大振我河東軍威,也可對中原、河北反擊契丹暴政的軍民起激勵效果!”
相比與張彥威的保守,郭榮的建議可當真要激進得多,甚至可以用冒險來形容。若說耿崇美軍還不清楚潞州的情況,主動出擊,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同樣的,劉承祐此時也不清楚對方的具體情況。敵軍軍情,不是憑著韓通一雙肉眼,就能了解清楚的。戰爭,畢竟不是兒戲,關乎存亡之道,由不得劉承祐不謹慎。
眼下,劉承祐已控製上黨,得到潞州軍民的支持,還背靠河東,可謂占據主動優勢。隻要穩守上黨,縱使耿崇美軍力倍之,他有信心拒之。
但是,主動南下與戰,這其間的風險可就大了。兵力沒有絕對優勢,燕兵的戰鬥力也不清楚,選擇與其正麵對戰,若是出現什麼意外,沒能戰而勝之,甚至打敗了,那他全潞州而奪的大好局麵可就一去不返了,甚至影響到劉知遠他日進軍中原,奪取江山的大計......
當然,要是一戰而勝,如郭榮所言,收獲必然是巨大的。不說其他,就於他劉承祐而言,初領軍上陣,便取勝果,必然名聲大振。
問題是,這是他頭一次領軍,論打仗,他真的不會啊!
郭榮一個建議,使得劉承祐猶豫了,緊蹙的眉頭,詮釋著他糾結的心理。
見劉承祐遲疑,大概是被郭榮這個後輩拂了麵子,張彥威忍不住念叨了:“殿下,若聽郭榮之言,是否太冒險了?”
連張彥威,都看出了其中的風險。
張彥威的話,似乎又加重了劉承祐的猶豫,抽了口氣,問侍衛在旁邊的向訓:“星民你腹有韜略,意下如何?”
對此,向訓也表現得很甚至,好生思量了一會兒,方說:“以眼下的情況,隻要殿下率軍守備上黨、壺關,潞州局勢便儘在掌握,南進潞州的戰略也就達到了,這不失為一個穩妥的選擇!”
聽向訓的意思,貌似也讚同穩,劉承祐正欲開口接話,便聽到了一個“但是”。隻見向訓輕聲道:“打仗本就是冒險的事,若連耿崇美數千兵都忌憚,那如何麵對契丹數十萬兵馬......”
聞言,劉承祐陷入了沉思。見他這副猶豫的模樣,坐在旁邊的郭榮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失望。
劉承祐,確實是猶豫了。明明有更穩妥的選擇,為何一定要冒險?
但是這個時候,腦中恍過“高平”這地方,猛地抬眼看向已經麵無表情的郭榮,嘴中念叨了一句:“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