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營依著洨水流向,綿延十數裡,夾城而駐。除了十幾萬胡漢步騎軍隊之外,還有數萬“編外”人員,晉臣、家屬、民夫、苦力,單純論人數,便有二十萬了,翻一番,可以號稱“四十萬大軍”了。
自北歸以來,除了在渡大河與攻安陽之外,欒城是逗留最久的地方了。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躁動不安之中,契丹人內部,各軍、部之間的對抗,因上層的矛盾,都漸漸劇烈起來,衝突益甚。
連軍中的那些降卒、丁壯,都變得人心惶惶,竊喜之中帶著不安,絕望之中又仿佛發現了點希望。
前番,隨耶律德光南下作戰的燕兵,大概有步騎四萬餘人,除去此前連續的作戰傷亡、分守各州的軍力外,隨軍的猶有近三萬軍,在此時的遼軍之中,也是一股獨立的難以被忽視的重要力量。
沒有被安排在一起,而是以三燕營中,兵有萬數,營寨修得很簡陋,還是在耶律德光駕崩的這兩日間,臨時趕工而成,顯然在做著什麼準備。
軍帳內,趙延壽一身錦袍,正坐在主位上,與一乾幽燕漢軍將校商議著,如何應對此時的變局。他們這些燕兵,平日裡就飽受猜忌排斥,低人一等,在這等敏感的時局下,隻能抱團取暖了。
氣氛很是壓抑,商議間,聲音都不敢放得太大。眾將表達著自己的想法,提出建議供趙延壽參考,隻是,燕王殿下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似乎聽得並不認真。
燕軍的成分,同樣複雜,有鐵杆漢奸,有燕地豪族,有晉國遺臣,還有心向中國的義將......哪怕是報團取暖,也是心思各異。
對這些,趙延壽實則也清楚,環視一圈,心裡微微歎了口氣。他知道,把這些人聚在一起容易,想要整合起來,共謀大事,可就難了。他趙某人,雖然有些名望,卻還沒到一呼百應的地步。
“就這樣吧!”趙延壽突然抬起頭,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說道:“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將弟兄們組織起來,隻要兵馬在手,任他風雲變幻,旁人便不敢輕辱,契丹人也一樣。另外,與其他兩營保持聯係,與我們同進退......”
“吾北附契丹多年,深知契丹內部矛盾重重,遼帝一死,必然激發,牽連到我們。自古以來,權力之爭,殘酷而激烈,這兩日,禦營之爭,已可見一端。我等本是南國之人,亦有精兵強將,是難以置身事外的!”
趙延壽一臉蒼色,褶皺爬滿了麵龐,鄭重地說道:“時局若此,安危難定,我等唯有戮力同心,齊舟共濟,以度時艱!”
一番坦誠的訴說,還是有些效果的,在場燕兵將校齊齊應諾。
趙延壽這才巍巍鬆了口氣,剛露出點欣慰之時,便被營外突然爆發出來的動靜驚到了。
“燕王,不好了!”心腹牙將急匆匆地闖了進來,神色驚惶:“營外都是契丹騎兵,我們被包圍了!”
聞言色變,完全意想不到,趙延壽隻能強行按捺住心頭驚疑,安撫著將校,率眾出去,查看情況。沒有表現出畏懼,他並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契丹人會掀起內亂,對他們動手。
如牙將所報,大量的契丹騎兵已經在外圍跑開了,營寨背水而立,被三麵威逼。中上級軍官都集中在帳內議事,無人統領,中下層的燕兵對此變故有些無所適從。
趙延壽帶人出帳時,已然見著,有上千的契丹騎兵已然從營門突了進來,很是囂張,有躲避不及的士卒直接被撞死。
“耶律將軍領軍而來,這般大的陣仗,強闖營壁,這是何故,就不怕激起兵變嗎?”望著馳馬而來的那名契丹將領,趙延壽冷冷地注視著他,語氣很強硬,不是很慫。
在這個時候,周邊的燕兵軍士已經反應過來,開始結陣而抗,不過對突入營中的契丹軍隊毫無辦法,隻是下意識的自保行為罷了。
領頭的契丹將領,便是耶律解裡,之前被耶律德光發配去養馬,耶律德光一死,直接被耶律阮啟用,重掌軍權。
騎在高頭大馬上,耶律解裡逼上前,蔑視著趙延壽:“陛下大行,聞燕營有異動,本將奉永康王之命,前來接管燕營,統籌調用,以防不測!”
“將軍說笑了吧!”趙延壽臉色難看了。
“是否說笑,燕王心中自知。你早被陛下解了軍權,何以在此?”耶律解裡語氣中輕蔑之意更重了,目光掃向趙延壽身後的那些燕軍將校:“還召集這些將校,是何居心呐?”
此言一落,不止是趙延壽,其他燕軍軍校,神情都變了,眼神之中流露出忌憚與驚懼。
盯著他們的反應,耶律解裡挺直腰身,昂著頭,環視一圈,高聲強勢道:“本將奉命而來,你們還有疑問嗎?”
......
“大王,燕營已經控製住了!”遼軍禦營這邊,耶律安摶向耶律阮稟報道。
“沒有引起反抗吧?”耶律阮剛巡營歸來,神情嚴肅,聞言問道。
“您放心,三處燕營被阻隔開,我們突然發動,輕易將之控製!”耶律安摶回答著。
耶律阮:“趙延壽呢?”
“已經被軟禁!耶律安摶臉上露出一絲不屑:“此人密召燕兵將校,顯然圖謀不軌,真是不知死活。”
耶律阮重重地舒了口氣,帶頭望禦營走去,邊走邊嚴肅地說:“不能這樣下去了!”
“您是在擔憂那些效忠先帝的將領們?燕兵既已控製,接下來將著手將他們解決了?”
耶律阮搖了搖頭:“都是契丹的人才,大勢在我,他們遲早都會妥協的。我到各營巡視了一圈,軍心散漫,士氣不振,屢有毆鬥,簡直一片亂象。必須要嚴厲整飭,儘快穩定下來,撥亂反正,還師回國,否則,遲早要生出大亂子!”
“對了,趙州那支龍棲軍呢?”耶律阮突然問道。
耶律安摶不以為意地回答:“似乎已經撤去了,對方大概不敢再孤軍深入了。”
“嗯。”耶律阮應了聲。
歎了口氣,耶律阮吩咐著:“讓察割、朔古與諸將軍、大臣,到禦營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