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待賢館出,天色已暗,劉承祐落後半個身位以示尊重,兄弟倆默默地走在街道上,向州衙而去。劉承訓背著手,蹙著眉,眼神不是瞥向劉承祐,一臉的踟躕與猶疑。
“二郎,此事是不是有待商榷?”沉吟許久,劉承訓終於開口。
劉承祐帶劉承訓去見趙延壽,自然將他的想法與計劃和盤托出了,並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顯然,他這大哥對他的計劃並未抱有信心。
行此計劃的目的與前後的思量考慮,劉承祐都與劉承訓說過了,但見他仍是那副遲疑的模樣,劉承祐也沒什麼意外,隻是說道:“幽燕之地,落於敵手,於我中國而言,便是懸於頭頂,隨時可落下的利劍。國家初立,必定河北,然如欲使社稷安寧,北疆長治久安,務必奪回幽燕,重新構建,北部防線。否則,必將如石晉一般,長期受其侵擾威脅......”
似此類的說法,劉承祐已經同劉承訓講過了,但同樣的說辭,重複說來,卻有不同的感受。劉承訓的神情間,又浮現出了些許憂慮。
“此舉,對河北禦備,當真有所裨益?”想了想,劉承訓問。
劉承祐不知道他這大哥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看著他,沉下聲音敘說道:“為家國天下計,為生民百姓計,若非國情所迫,我必提大軍北上,驅殺胡虜,興複幽燕。”
劉承祐這話,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顯然,對劉承訓還真有點用,停下了腳步,也望著劉承祐,隻見他家二郎那張嚴肅的麵龐間竟難得得閃著些激動與希冀。
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離得不遠的待賢館:“可是,那趙延壽可信嗎?”
劉承祐搖了搖頭,眼神在這一刹那變得深邃起來,悠悠然地說道:“趙延壽,恐怕是想要借助我們的支持,而東山再起。也許,此人在答應我的提議的同時,心裡還在暗暗哂笑,這個小兒,竟然還打算利用他!”
聽著劉承祐自嘲的語氣,劉承訓眉毛皺得老高:“既如此,為何要選擇趙延壽?即便有意用武於幽州,遣一偏將領軍北上即可,豈可將兵馬贈與趙延壽?”
說到底,劉承訓還是不相信趙延壽,不過,言語間,已然被劉承祐帶到他的節奏裡了。
“時下,沒有任何人能替代趙延壽的位置,除了他,沒有人能壓服那些燕兵。我們,總不能以晉兵支持他吧?”劉承祐說:“至於此人能否值得相信,仍舊要看局勢發展,看實力。日後不敢說,至少現在,此人是可信,或者說可以利用的。”
聞此言,劉承訓沉默了,又陷入了深思,過了一會兒:“此事重大,非你我所能做主,還是,上報父親,讓他與朝廷諸公商議,再做決定?”
上報朝廷,那一來一回,估計黃花菜都涼了。甚至於,等朝廷決議,扯皮都夠一段時間的,最後的結果還很有可能不如劉承祐之意。
心思轉動間,劉承祐說了句:“接下來不長的時間內,也許會是契丹對幽燕掌控力度最低的時候。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眉頭鎖得更深了,劉承訓又問:“真的有機會嗎?趙延壽真的能拿下幽州?”
劉承訓的問題,有些多了,也正因為多了,才顯示出他是真的在思考這個計劃。
自家這大哥初來,顯然對幽燕的局勢不了解,劉承祐既然存著請其背書的想法,自然不厭其煩地解釋著:“我與諸文武仔細商議推演過很多次了,得出的結論,基本一致,契丹國內必有內鬥。如若不然,彆說趙延壽,就素我軍不顧一切,全力北上,也難討得了好。至於,趙延壽最終能做到什麼地步,小弟我卻是無法保證了!”
說著,劉承祐歎了口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姑且以作嘗試,縱使結果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然而隻要成了,日後重奪幽薊,必將極大減少損失與阻力!”
劉承訓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神情舒緩下來:“容我再想想。”
“此事還急不得,一切還得看幽州,看那耶律阮的動向!大哥,可以再好好琢磨琢磨!”劉承祐輕聲道:“今日四處視察,想必大哥也辛苦,還是先回去好好歇息一陣吧......”
回州衙,並不是很遠的距離,兄弟倆硬是走了不短的時間。衙門前,見著大哥緩緩拾級而上的背影,劉承祐嘴角微微勾了勾。
為將來計,劉承祐一力推動幽燕之議。雖說劉知遠委他製置河北諸軍的權力,但也不好濫用。與趙延壽合作,還燕兵與之,這些事情可真不是劉承祐能夠一言爾決之的。哪怕一意孤行,先斬後奏,必有後患,很可能惹得劉知遠不滿。
魏仁浦提醒過劉承祐,此等大事,必須得給天子一個交代的。陶穀也小心地勸過他,犯忌的事,能不乾,儘量彆乾。
劉承祐倒也不是聽不進勸的人,一直琢磨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而劉承訓的到來,立刻讓他起了心思。若是他們兄弟倆,一起來推動這個事,那麼後患可就小多了,縱使出現什麼意外變故,也有他這個大哥來分擔壓力,承擔後果。
這也是,劉承祐這遭如此殷勤招待,耐心解釋的原因。來回上百裡路,親自接待,就算是親哥,也沒必要如此。
看現在的情況,劉承訓心中雖然有所猶豫,但言語間,劉承祐已能感覺到,他這兄長動心了。
事實上,除了劉承祐那一套“邊防戰略”的說辭之外,也同樣帶著點誘惑的意思。幽燕之議,若果能成行,出了效果,那麼絕對是一件大功。
自進取中原的戰略開啟以來,劉承祐領兵南進東出,已經立下了不小功勳,尤其是欒城一戰,那是可以吹一輩子的。而他這個大哥,此前一直待在晉陽,雖有守備後方之功,又哪有戰場上的功勳來得實在。
劉承訓是個君子,這不錯,但不代表他無欲無求。尤其是,作為劉知遠的嫡長子,新朝的大皇子。
現在的劉承訓,已經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