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在真定東北方向,唐末自定州分置,治無極,是一片西南—東北走向地帶,轄境狹長,有近百裡,地盤卻不算大。因地處邊陲,戶民本就不多,再加幾經戰火摧殘,轄下三縣加起來,如今丁口竟然已不足三千,注意,是丁口。
劉承祐以原晉將白再榮為祁州防禦使,率其舊部,駐守無極。在契丹南下襲擾之時,出城進攻,主動浪戰,結果打輸了,五百多士卒,損失過半而歸,無極城還差點被一乾渤海騎衝破,可謂丟儘了臉麵。
不過,作戰哪有不敗的,敗一敗還能稍微降低一下遼軍的警惕,讓他們放心一點。但是,白再榮這個人,打了敗仗也就罷了,為人太過混賬,貪暴無度,無極城軍民不過千,他也能刮一層地皮。
欺壓勒索,以致民不聊生,民怨沸騰,怨聲都傳到劉承祐耳中。對此,劉承祐盛怒難抑。入真定後,劉承祐一直費心地想要營造出一個親民愛民的形象,結果出了白再榮這個暴將,畢是他劉承祐任命的,一定程度上敗的也是他的名聲,劉承祐豈能不氣。
他甚至有些顧忌,此前委任了不少將吏,要都是白再榮這種,就不用提什麼收人心,平天下了。
無極的破爛衙門中,劉承祐直接解了白再榮軍職,卸其甲,下其武器,遣回真定。表情很平靜,但劉承祐心理卻被厭惡所占滿,輕輕地拍了下桌案,並未解氣。
“這個白再榮,竟然還敢叫冤!”輕輕地罵了句。
按照劉承祐原本的想法,是要殺的,但被魏仁浦勸阻了。因此,頭一次,劉承祐對魏仁浦表現出了不滿。
“殿下,似白再榮這樣的武夫,天下何其多也,殺之或能出一時之氣。但落在其他前朝將校眼中,卻容易引起其畏忌,不利於國家穩定啊!”能夠感受得到劉承祐的怒氣,魏仁浦平靜地勸道。
魏仁浦的說法,顯然不能說服劉承祐,瞪向他:“似這樣殘虐百姓的惡賊,還會有人為之鳴不平?殺一賊,而得祁州民心,為何不為?”
魏仁浦沉默了一下,嘴角露出點苦笑,而後拱著手,緩緩說來:“殿下,自唐季以來,武夫當國。天下似白再榮這樣的人,簡直如大河泥沙,數之不儘,但這些人,握兵馬,治州縣,卻是國家的基石。隻殺一個白再榮,又有何用,難道還能將所有人都殺了嗎?”
“不殺白再榮,殿下隻需將其惡行宣揚,將其罪狀公告。連此人都能留有性命,其他人會如何看待,他們會感受到殿下與朝廷的仁慈與寬容,抗拒之心消弭。國家初立,百廢待興,一切當以國家穩定為要。”
魏仁浦的話,聽在耳中,十分地熟悉。劉承祐想起來了,當初還在潞州的時候,因為那王守恩,高防也向劉承祐說過類似的話。
“言過其實!一個白再榮,就能引得天下大亂?”劉承祐表現出一絲煩躁,駁斥道:“說什麼仁慈寬容,對這些驕桀暴武夫,會有用?隻怕,會讓他們更加張狂,肆無忌憚!”
能夠感受得到,劉承祐這兩日顯得有些急。看著那張冷硬如鐵的臉,魏仁浦以一種交心的語氣說來:“在下知殿下有掃除沉屙痼疾、澄清天下之心,但此事,急不得,快不得。當忍一時之氣,不做意氣之爭啊!”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平息了心中有些不正常的情緒,劉承祐擺了擺手:“罷了,放都放了,多說無益。”
閉了下眼睛,過了一會兒,再度睜開眼時,劉承祐仿佛將所有的負麵情緒都摒棄了一樣,吩咐道:“不在無極多待了,歇息半個時辰,去蒲陰。”
“無極這邊由誰善後?”
“李筠吧!”
蒲陰,地處祁州最東北端,是座小城,距離真定一百四十餘裡。這座小城,如今是劉承祐控製範圍的一個突出點,原本是可以直接放棄的,但是,此地卻有個難以讓人放棄的誘惑。
此城的藥材資源太過豐富了,自從被占據過後,組織鄉民尋采,為龍棲軍提供了大量的藥材。不過,劉承祐此來,親陷險地,可不是為了到這藥城來逛一圈。
七千餘燕軍步騎,已然被劉承祐分批調動到此地。這些人,都是經過仔細甄選過的,基本都是幽燕人,渴念鄉土,無意南下,編入新朝禁軍。
劉承祐此來,是帶著趙延壽的,親自引著他,與其視察一番。果然,一乾燕將,還是挺給他麵子,自甘為臣屬。
出兵北上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這支燕兵,為了激勵士氣,削減其恐懼,也將幽州空虛的信息透露開來。劉承祐給他們定了一個目標與口號:回家!
不是為了去打仗,不是為了去對付契丹人,就是為了回家,與親人團聚。同時,劉承祐還讓人宣揚,幽州那邊,為了對燕軍在欒城的背叛行為進行報複,契丹人在幽州各種迫害他們的親屬......總之,怎麼有利於強大燕兵內心,就怎麼來。
“燕王,你看如何?”砦樓之上,扶著欄杆,環視營壘,劉承祐問趙延壽道。
重新披上的甲胄,換了個形象的趙延壽,神采奕奕地,仿佛又有了當初“睥睨天下”的豪情。
瞥著劉承祐,望著他那張平靜的側臉,對這少年,趙延壽感官有些複雜。幾分讚歎,幾分不爽,還有幾分疑惑。
眼珠子慢悠悠地轉了兩圈,掩飾住少許的狡黠,問道:“殿下以此軍與孤,當真信得過孤?”
趙延壽,有點刻意地在劉承祐麵前稱孤道寡,仍舊傲氣地做著最後的試探。
劉承祐扭頭與之對視著,平淡如水的眼神,倒讓趙延壽有些尷尬。
“我以腹心交燕王,燕王豈會負我?”劉承祐語氣間,滿滿的“動情”:“事已至此,我傾心相待,絕無悔意!”
睜著眼睛說瞎話,劉承祐已經很順溜,除了表情有些僵硬之外。當然,趙延壽也不會太當真。
“殿下胸懷,孤佩服。”趙延壽回了句。
“燕王,現在該想想,如何能取幽州!”耳朵直接忽略這些無用之辭,說道。
提及此,趙延壽神情也嚴肅起來,望向北邊,目光眯起,有點自信地說:“隻要能兵臨幽州城下,幽燕可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