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陶穀自薦
劉承祐當然是動了“滅佛”的心思,事實上早就動過了,銅料問題,隻是一個小小的誘因,更重要的,還是各地佛寺所擁有的財產,那是一塊肥肉,對快窮瘋了的劉承祐與大漢朝廷來說,太誘人了
哪怕戰事頻發,就劉承祐所知,全國上下,佛寺的規模仍舊不小。不說對其“蠱惑人心”的忌憚,就衝著其所占據的大量土地、人口,便難使劉承祐不抱有覬覦之心。
對佛門,劉承祐並沒有太大的偏見,隻是在涉及到國家利益的情況下,沒有偏見也要生出偏見來。佛門既四大皆空,那便好好地念經吃齋,清心寡欲,儉守真風,那才是正道。
劉承祐所欲“滅佛”,不是為了打壓而打壓。而是為了解放勞動力,提高在籍人口,增加國家財稅,隻是最終呈現出的效果或許並沒有什麼區彆。
縱欲“滅佛”,也不是一拍腦袋,莽撞地下一道命令就行了的。此事,仍得慎重。三代以前有“三武”強逆人願滅佛,從結果上,對政治人心的穩定,經濟財稅的增收,都是有十分積極的效果的,但是,貌似“三武”的結局,都不怎麼好
當然,劉承祐倒也沒有因此生懼,隻是以史為鑒,習慣性地謹慎罷了。
三武滅佛,可能更側重於政治因素,文化衝突,儒釋矛盾,佛道思想,僧俗利益。在劉承祐這邊,因國情時勢不同,動此心思,倒要純粹得多,就是眼饞釋門所占據的財產、人口,想要為大漢財賦創收。
這等赤裸裸的功利思想,自然不能表現出來,屆時得換個說法,比如“整飭”不良之風。天下佛寺何其多,總少不了藏汙納垢、魚肉生民者,這一點,是可以預見的。
“治佛”詔令不可遽下,但不妨提前做好準備。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劉承祐命王章與李少遊,分彆對全國的佛寺進行一次“摸底”調查,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等了解清楚了,待時機一至,便可從容整治。
另外,“滅佛”之事,仍需考慮影響,逢亂世,佛門的生存土壤當真肥沃,對民間的影響,自是不淺。但是,這點小問題,並不能動搖劉承祐的決心。唯一讓他有點顧忌的,便是太後李氏,篤信佛陀。
大漢的佛門尚且不知,就因為逛一次街市,便將天子強烈的“滅佛”之心給引發出來了。
“官家,陶學士求見。”
說起來,也有不短的時間,劉承祐沒有見過陶穀了。倒不是一點交流沒有,朝廷的製、詔還是由翰林院的筆杆子們負責起草的。
“陶卿,翰林院人文薈萃,鐘靈毓秀,你而今為學士院承旨,還當多費心,相合諸君,替朕將這才氣聚集之所,掌管好了!”劉承祐與陶穀閒扯著,意有所指。
劉承祐可有所耳聞,仗著“元從潛邸”那層關係,陶穀近來在翰林院可是略顯張揚,文人相輕,與同僚之間鬨出了些不愉快。
“請官家放心。”陶穀低眉順眼地應承著。
“聽聞陶卿正在編寫一部奇書?所涉名目,涵蓋頗廣,天文地理,君道官誌,衣食住行,乃至草木花果,無所不納?”劉承祐問。
微感驚訝,這隻是他閒情以作,可謂私密。心思微動,陶穀麵上未顯變化,還是恭敬地答來:“臣慚愧,豈敢稱奇,隻是這些年閒來小筆,就唐季三代以來,朝野民間對各類人、事、物的一些新奇名稱做整理記述罷了,難登大雅之堂。”
“陶卿過謙了,在朕看來,此書彙集百科事物,若能成書,其間誌趣,可作傳道解惑,比起一些華麗詩文,可更有價值。”劉承祐則擺擺手。
聞言,陶穀麵色間浮現出一些意外的喜色,劉承祐對他那未成之筆記評價竟然如此高?心思立刻就動了起來,原本他隻是趁著閒暇,信筆而作,而今看來,卻可作為一項取悅君上的事業了。
當即允諾道:“有陛下此言,臣自當儘力,纂好此名錄!”
“成書之日,朕自當禦覽之。”劉承祐對陶穀鼓勵了一句。
陶穀所編之書,史上學名叫《清異錄》,相當於一部百科全書,名錄條目,涉及到這個時代的方方麵麵,極具文史價值。有劉承祐此番激勵,功利之心驅動下編纂,估計成書之日會大幅度提前。
陶穀這個人,官聲名聲都不怎麼好,但此人當真是有些才略的,尤其是文才,能夠使劉承祐包容其那些小毛病。況且,一個缺陷明顯的大臣,不是更讓君主放心嗎?
如今的劉承祐,已經被這個時代同化得差不多了,也更加深入地進入到皇帝這個角色。理政治國,用人做事,已經很少再憑個人喜好了,越發向一個政治動物進化。
閒談幾許,劉承祐直接回轉話題,掃量著陶穀問道:“陶卿此番來見朕,所謂何事?”
聞言,思及自己此來的目的,陶穀精神更振,微佝著腰,神情間帶著一抹諂色,小心地說道:“關於秋季製考之事.”
“怎麼,對製考,陶卿有什麼想法?”劉承祐眉角輕揚,淡淡地問道。
陶穀麵上露出點訕笑,恭聲道:“臣聽聞,禮部籌備,諸事繁雜,進度不暢。另外,知製舉的人選,蘇相等人也還未議出.”
聽他這麼說,劉承祐這邊當然就懂了。
製舉的籌備,半個多月下來,已然差不多了,畢竟有前例可依,框架在那兒,隻是在完備各類製度條例及考試科目流程之時,有些緩慢。劉承祐雖強調高效簡捷,但對其嚴肅性卻一點也不能放鬆。
而今,此次製舉考試的科目,經過扯皮,已然定下。三代以來的常舉科目,基本沿襲唐製,但以戰亂之故,興廢不一。劉承祐今歲開製舉,欲求急用濟事之才,原議開進士、明法、明算三科,但是在蘇禹珪等臣的據理力爭之下,還是把明經科給添上了。
考試製度流程仍待安排,但知製舉的人選,還在討論之中原本是提議太仆卿趙上交的,後來李崧、和凝、趙瑩等文魁望臣也在討議之列。為國舉才,提升名望的事情,對文臣的誘惑可是不小。
陶穀恭敬地候在下邊,心情忐忑,飽含希冀,等待著劉承祐的回應,臉上的謙卑之色,未嘗變化。
劉承祐審量著他,心裡暗暗琢磨著,要說以陶穀的能力名望,知製舉,倒也有資格。況且,在此事上,劉承祐並不看資曆,而是要能做事替他選材舉賢的人。陶穀,就是私心太重,讓劉承祐有點不放心
不過,換個角度想,以劉承祐對此事的重視,以及大漢朝第一次製舉的地位來看,以陶穀的精明,諂君媚上的作風,想來也不會太出格。
想了想,劉承祐說道:“這樣,製舉的條製流程尚未申明,陶卿回去,寫一份供朕參考。”
話音落下不久,隻見陶穀自袖中掏出一本冊文,呈上:“這是臣所擬條製,請官家恕臣未及早報。”
這下,劉承祐臉上的訝然之色是流於表麵了。自內侍手中接過,審閱過後,看著陶穀感慨道:“條文清晰,考慮妥善,看來陶卿是用心了,準備也充分吶。”
得到了劉承祐的認可,陶穀愈顯謙卑,隻是嘴角不禁洋溢起一絲微妙的得意。
“此次製舉,朕一定要選幾個有用的人才!”最後,劉承祐仍舊沒有直接允之,隻是以一句隱含著提醒與告誡的話,結束了與陶穀的交談。
陶穀這個人,善於鑽營逢迎,對於局勢機會的把握,一向是不錯的。在他前半生的仕途生涯中,自薦以謀官職的事也不是沒做過。
在後晉之時,得到宰相李崧的賞識與提拔,便是通過一篇自薦文書。而如今,其與李崧同在大漢為官,李崧喪權失勢,與其聯係便很自然地變少了。前番李崧得罪蘇逢吉之時,為免惡了當朝宰臣,更是避之如仇。
此人品德,當真為人所不齒。但是,一個人的能力與價值,往往與其品德沒有太大的關係。而劉承祐用人,顯然更注重實際能才。
未幾,劉承祐責成中書門下下製,以太仆卿為禮部尚書,知製舉,翰林院學士陶穀,同知製舉。
最終以趙上交為主,隻是因為,趙上交所上製舉條製,更加清晰精密,並且,比起陶穀,還多了一條:複糊名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