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驚陶穀
初春的****鬨已是滿目可見,汴水橫貫京邑,夾岸桃花綻開,柳絮飄飛,亭台樓閣之間,人影幢幢,喧囂之聲盈載於市。
東南碼頭,停靠著不少官船、軍船,此處乃專供公船停泊所用,守備很嚴密。比起民埠,倒是少了稅吏。
經過近十日的旅行,又是出境換船,又是財貨轉運,隨陶穀出使南唐的一行人,方才複歸東京。
“終於回來了啊!”再度站上東京的土地,望著熟悉的都邑,陶穀竟生少許的唏噓。
不知是舟車勞頓,還是彆的什麼原因,陶穀的臉色有些發白,氣色並不好,另外,腳步有些虛浮。
將隨使屬吏安排了一番,又讓護衛軍士,各自還衙複命歸建,陶穀這才吩咐起自己的隨從。
“將從南方帶回來綾、錦、瓷、茶還有那些特產,全數拿到市內,售賣了!”陶穀朝家仆小聲吩咐著:“動作快些,處事切勿張揚!出埠之時,如有旁人問起,就說是我的家私!”
“是!”
大小四五箱,陸續被搬運下船,隻待裝車拉走。這些貨物,一部分是在江東采購的,一部分是收受的禮物,出使一波,謀點利益,是很正常的。隻是,已有走私之嫌,故得想名目遮掩之。
“其他人,先回府安頓!”陶穀眼神特地在兩個美嬌娥身上停留了一下,隨即嚴肅道:“老夫要進宮,覲見天子!”
“官人,馮相公送的禮物呢?”船上又搬下七八隻箱子,家仆問道。
馮延巳所贈,除了金銀之外,都是上好的潤州綾,在東京,更是價值不菲。陶穀自是眼熱不已,不過,硬生生忍住貪欲,道:“找兩輛車,與我同去皇城!”
雖然有些肉疼,但陶穀心頭還繃著一根弦,守著一個底線。夾私帶貨,已觸法,實在不可表現得過於貪婪,尤其是馮延巳給的,可涉及到外事。
至宮門,詣朝闕,正冠理服待詔。
“陶舍人,陛下召見!”張德鈞親自出來宣召。
“有勞大官了!”陶穀不敢小瞧這小太監,回一個禮,注意到其升級的服色,臉上帶著點笑容,悄悄地自懷裡拿出一塊白玉:“還未恭喜大官高升,小小萬物,聊表心意.”
若是以往,張德鈞也就收了,不過此時,似乎沒有看到陶穀的小動作一般,隻是目不斜視,淡淡道:“陶舍人,陛下還等著你呢!”
微感詫異,麵上露出一小抹尷尬,這可是崇政殿前,哪裡敢動作過大,陶穀很自覺地收回了禮物。
上前一步,又試探著問道:“敢問大官,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張德鈞停下腳步,斜看陶穀,那張年輕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說出來的話,卻讓陶穀打了個激靈:“陶舍人,這甫一還朝,便行探問官家情況,是何居心?”
“下官不敢!下官失態!”陶穀連連否認。
張德鈞當先而去,陶穀跟在後邊,望著其人背影,心中嘀咕:“這閹人,是怎麼了?何時變得這般不近人情了?”
張德鈞的反應,讓陶穀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入得大殿,躬身禮拜,抬眼看,大漢天子仍舊如常,正坐於禦案。手執朱筆,書寫天下,還是那般從容沉著,似乎一切都沒有變過。
“坐!”陶穀歸來,劉承祐似乎很高興的樣子,讓內侍遞上一碗茶,態度親和:“這是貴妃煮的茶,品一品!”
陶穀有點受寵若驚,連著茶葉沫子,喝了幾口,嘴裡自然是大讚一番。
“此番使金陵,來回奔波,辛苦了!”劉承祐流於形式地勉慰一番。
“為國效力,豈敢言苦?”金陵的日子如何逍遙,陶穀自個兒可清楚,趕忙開口,有點要岔開此話題的意思:“臣此番歸來,正欲向陛下複命述職!”
劉承祐點了點頭,示意他說,陶穀見狀,立刻將使唐的情況做了個詳細的彙報。
雖然嘴裡一直說,對於南唐君臣如何反應,如何抉擇,並不在意。但真將事情辦成了,劉承祐這心裡,還是溢於言表。
南唐往湖南投入多少精力、兵力、財力,異日江北攻伐,大漢軍隊麵對的阻力便將相應減少多少,對於這一點,劉承祐還是有很清晰的認識的。
嘴角咧起,劉承祐的親和度仿佛又增加了10%,對陶穀道:“陶卿說唐之功,朕給你記下了,這就算是給淮南攻伐,起了個好頭吧!”
“不過,從你所述,對於偽唐君臣,不能太過樂觀。在他們沒有正式動兵之前,此次戰略欺騙,都不能算成功!我們,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劉承祐又道。
聞言,陶穀當然點頭附和:“陛下所言甚是,陛下明辨睿智,令臣歎服。”
“不過,上了鉤的魚,想要擺脫魚餌,也不是那麼容易!朕隻需靜待其變即可!”劉承祐神態自若,顧盼從容,淡淡一笑:“再者,偽唐不是還有馮延巳這等腹有機謀的乾臣嘛。有他在,想來也不會讓朕失望!”
“馮延巳者,虛有其表而已!”陶穀開口,也表示對其瞧不上。
使唐議定的結果,在此前,劉承祐已然收到過彙報,對於那份“協議”,劉承祐並不是特彆看重,再聽陶穀口述,心中則更加有數了。
一時無話,殿中靜了下來,劉承祐卻放下了正襟危坐的姿態,微側過身體,語調輕鬆地問陶穀:“陶卿,朕有些好奇,‘西川狗,百姓眼,馬包兒,禦廚飯’,這四句短語,竟是何意?”
陶穀此言一落,身體繃緊,麵頰發熱,額間已有冷汗滲出,慌慌張張地起身,跪倒於地:“臣臣羞愧萬分,請陛下治罪!”
見其偌大的反應,劉承祐卻很驚訝的樣子:“陶卿何以如此?”
“臣臣.”陶穀顯然很局促,直欲把頭埋入地板的樣子。
“先起來,朕給你看點東西!”劉承祐朝陶穀道。
麵帶焦慮地起身,劉承祐讓張德鈞將一封奏疏給他看,嘴裡說著:“這是禦史對你的彈劾,說你陶舍人,身為大國天使,使唐期間,其行不正,流連青館,有失大朝國儀。且與偽唐宰臣馮延巳,過往甚密,收受賄賂.”
劉承祐話說得輕飄飄的,聽在陶穀耳中,卻讓他慌了神,倏地再拜於地,微張的嘴唇,都有些顫抖。劉承祐,就這麼平靜地看著他。
擰著眉,心生急智,陶穀拜道:“臣在金陵,鬥膽妄言,非議大漢朝局,以迷惑偽唐君臣,請陛下治罪!”
“還有這樣的事?”劉承祐訝異。
陶穀當即將馮府夜宴的情況,那些被他下意識隱去的細節,也不加保留地說了一遍。
“嗬嗬.”聽完,劉承祐卻笑了,沒有一點慍怒的樣子,擺手對張德鈞道:“還不快把陶卿扶起!”
待陶穀被扶到位置,劉承祐方道:“當日臨行之前,朕可與你說過,隻要能達成目的,過程手段,並不重要,陶卿不過施惑賊之計。綜其效果,朕很滿意,又豈會以此罪之!”
“臣謝陛下寬宥!”聞此言,陶穀這才鬆了一口氣。
言罷,又道:“陛下,北還之前,那馮延巳給臣以重禮,不敢保留,臣已命人運與城闕,欲上繳內帑!”
“那馮延巳倒是很大方呐!美人、金銀、綾羅.”劉承祐擺擺手,說道:“東西,你就自己留著,分一部分與隨行屬吏及兵士,就當此行的賞賜吧!”
“臣,拜謝陛下厚恩!”
待走出崇政殿,陶穀腦中的混沌方消散不少,驚魂甫定,抬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陶穀是個聰明的人,稍一思索殿中問對,發現有些問題了。他方歸東京,便直來謁見,怎麼就已經有人彈劾自己了,還對自己的情況清楚得那般詳細
猛然回頭,望著那高高掛起的“崇政殿”,威嚴而莊重,暗自嘀咕,該不會是天子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