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喪國之約
“什麼!”李征古聞言,色變,驚詫至失聲,有點不敢相信地向李璟確認道:“陛下說什麼!”
“除此之外,如欲漢師罷戰北退,彆無他法!”李璟緊繃著臉,指節捏得發白,滿麵的屈辱之色。
“陛下不可啊!”李征古當即拜倒,急聲道:“淮南乃國之半壁,如人之雙腳,若失其一,大唐何以立足天下?江北若失,江南何以守之!”
“不獻江北,漢軍不依不饒,隻怕連江南也難以保全!”李德明在旁,駁斥道。
聞言,李征古頓時扭頭,怒斥道:“定然是你這奸賊,向陛下進此讒言。漢帝向你許諾了何等好處,竟然敢提此賣國之議。”
被李征古這般指著鼻子斥罵,李德明哪裡受得了,在唐廷,他素受宋齊丘、李征古一黨所排擠,也是怒火中燒地回應道:“匹夫安敢辱我!我隻是將漢帝之所願,陳與陛下,何談賣國!
隻有爾等,不識大體,不顧大局,自不量力,妄談軍事,若不是爾等,大唐何以連連敗績,至此危難境地!難道,爾等當真要致大唐以亡國,方才滿意?”
“奸臣!奸賊!奸佞!奸邪!”李征古直接起身,擼起服袖,竟欲要動手的樣子,仍舊劈頭蓋臉,四連責罵:“行齷齪之事,還敢於大殿之內,天子禦前,大言炎炎!”
“你這弄臣,如此汙蔑於我,定不乾休!”李德明回擊道。
“都給朕住嘴!”李璟被他二人吵得心煩,忍不住怒聲,叫停二人。
殿中的爭吵戛然而止,倏地安靜下來,落針可聞,頹然地坐於禦案後,李璟看著鐘謨與李德明:“你二人,再往江北去一趟,與漢帝商談和議,告訴漢帝,朕答應割讓淮南,請漢軍暫時休戰!稱臣納貢之議,另製表單!”
“臣遵命!”李德明當即道。
“陛下三思啊!”李征古再勸道。
“再思,三思,能退漢軍嗎,被北漢侵占的城池、土地,爾等能拿得回來嗎?”李璟反問,問得李征古啞口。李璟打心裡,是真不想再聽到敗報了,開春以來,已然被淮南戰事煩得神經衰弱了。
退出殿後,李征古急匆匆地,彆開李德明,追上鐘謨,問道:“鐘侍郎,你二人北上,麵謁漢帝,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為正使,何以讓那李德明,逞邪弄奸?”
迎著李征古逼視的目光,鐘謨隻是微微搖頭,歎了口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李公以為,漢軍能夠輕易便退去嗎?”
“那也不能儘割淮南!”李征古厲色道。
方才在殿中,鐘謨沒怎麼說話,任由李德明發揮,任由二李爭吵,打算儘量淡化自己在此次和議中的份量與作用。此時,麵對李征古,也不打算多言,隻是做出一副哀頹無力之狀,緩緩出宮而去。
李征古自不會甘休,當即出宮,去尋宋齊丘。而唐主欲儘割淮南以求和平的消息,如疾風一般,在南唐朝野之間傳揚開來,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此前,僅割淮上六州,便已引起非議,而況於此番。尤其在鐘、李二人再度出發之後,南唐內外朝臣們,群情激勇,集體上書,欲請李璟罷那敗國之議。
當然,倒不是這些朝臣,對於南唐當真有多麼地忠心,對漢軍有過分的仇視。隻是淮揚地區,利益太大,尤其是鹽利,他們這些既得利益者,怎麼能眼看著被北漢並吞。
但是,叫囂得再歡,李璟僅以一句話答之,能退漢軍即罷議。朝臣之中,如欲說激切乃至悲切者,僅有韓熙載以及少部分有識之士了。
韓熙載上表李璟,希望他能再堅持一段時間,正值農時,北漢軍勞師已久,必不能久駐於淮南。拖得越久,必有變動,懇請李璟能夠暫息和議之舉,觀時待變。
隻可惜,韓熙載雖有見地,但難耐李璟休戰之心,再加同樣的、類似的話聽多了,也覺厭煩。是故,對於韓熙載之議,根本不加思量。甚至於,怕韓熙載行為過激,直接派禦醫過其府給其“治病”,讓他安養府中。
至於宋齊丘,隻在府中,失望地感歎了一句:先帝篳路藍縷,宵衣旰食,所創之基業,墮毀於此,隻盼老朽入土之前,勿見國之敗亡。
廬州,合肥。
不提南唐那邊輿情洶湧,得知二使複來,漢天子劉承祐此番,態度要好許多,不僅令正好到行營轉運使王樸率侍衛相迎,還在第一時間便接見二者。這番姿態,倒使得李德明有些受寵若驚。
“李公此番,給朕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劉承祐故作不知,稱呼都改了敬稱。
“回稟陛下,經臣勸導,我主已同意,割地、稱臣、納貢!”李德明賣好一般,向劉承祐稟道,並奉上李璟之書。
接過閱覽,笑容在劉承祐臉上綻放開來,看著李德明,劉承祐道:“李公不負朕望啊!有大功於大漢,朕必不忘之!”
李德明趕忙道:“臣隻希望,兩國能夠早息兵戈,還複太平!我主請示陛下,能否暫時休戰,以表納和之意?”
“自無不可!”劉承祐當即吩咐隨侍在前的參軍張貽肅:“即可擬詔,發往在淮南諸軍,暫停進攻,就地休整,待和議結果!”
“是!”
在劉承祐這兒,休整,估計是主要目的。畢竟取下壽春後,大舉南下的這近十日間,諸路漢軍,進展神速,但上下兵士,卻也不免疲敝。另外一方麵,凡是皆有度,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更改策略,一張一弛之間,給李璟以希望。
“謝陛下體諒!”李德明道。
“至於這議和的細節,就由我朝工部尚書、水陸轉運使王樸,與你二人商議吧!”劉承祐說道,給王樸使了個眼色。
見狀,王樸立刻應道:“臣奉命!”
王樸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稍晚些的時候,前來複命,隨身帶著一封冊頁,恭立於禦前,念道:“經臣與之商討,初擬和議如下:其一,南唐割江北壽、濠、泗、楚、光、海、滁、和、揚、泰、廬、舒、黃、蘄一十四州與大漢;
其二,李璟去帝號以稱臣,改稱‘唐國主’,罷一切帝王鑾儀服飾僭越之製,以乾祐紀年;
其三,漢唐之間,以長江為界,互不侵犯,每歲進貢東京,金兩千斤、銀十萬緡、錢十五萬貫、茶葉五十萬斤、米糧十萬石。
凡此種種,請陛下審閱。”
“這都是我方提出的?”劉承祐問。
“第一條自是雙方共識。李璟若稱臣,第二條則為必行之事,天下隻能有一位天子,那便是我中原大漢天子,其餘割據地方,僭越稱帝者,都當一一剪除。進貢清單為偽唐所擬,臣在數額,有所增益!”王樸穩穩地答來。
點著頭,對其差事表示認可,劉承祐做出指示道:“先這樣吧,將約定內容,製成國書,讓李德明帶回金陵!”
“就放李德明一人?那鐘謨才是正使啊!”王樸有些奇怪。
劉承祐淡淡地說道:“朕知道,不過觀鐘、李二人,鐘謨疑思甚重,往顧不定,再放其回去,恐節外生枝。時下的金陵朝堂,對此和議,已是群情激湧,此書帶回,隻怕更是沸反盈天了。就讓李德明,為我朝奔走吧!”
“陛下慮事周全!”王樸頷首。
“至於那鐘謨,就讓他暫時去同孫晟做個伴,對弈談天,吟風弄月,豈不為美?”劉承祐朝李昉吩咐著,一點也沒有覺得強扣使節有什麼不妥。沒辦法,誰教他拳頭大。
安排完,劉承祐將目光放到王樸身上,觀其樣態度,比其去歲,明顯蒼老了許多,發髻平添幾分灰白,眉宇之間,難掩疲憊。
劉承祐不由抽了口氣,竟然難得地動情說道:“王卿,辛苦了!”
話雖短,卻明顯多了幾分真心。
在北漢南征的過程中,東京算是大本營,宿、潁之地是中轉站,而王樸,就是負責中間環節的人,乾著繁雜負累的活計。
淮南十幾萬軍民糧食、軍械的供應,都需其負責,近十萬民夫的協調調度,不乏就地籌措糧餉,安民撫眾,乃至負責宿州的防禦。
使得天子帥師在南,而無糧械之憂,東京要占五分功勞,而王樸一人獨占五分。就劉承祐所聞,王樸經常曝霜冒寒,一連日夜,處置公務。
“卿忠於職守,還當保重身體,勿致操勞過度!”劉承祐勸解道:“你才四十六歲,卻已華發半鬢,朕不忍也!”
“陛下關懷,臣感激萬分!”王樸則恭敬一禮,平和應道:“陛下順天應命,欲行一統,成就太平。臣為禦下一走卒,能儘其心,效其力,存功用於國,心滿意足,何談苦累!”
“王卿真國士啊!”聽其言,劉承祐不禁感慨。
“張德鈞!”劉承祐突然喚道。
“小的在!”正沉浸在這君臣情誼中的張德鈞,身形一震,趕忙應道。
劉承祐吩咐著:“找禦醫,給王卿號號脈,看看身體。還有,禦用之良藥、補品,找些賜與王卿!”
“是!”
“謝陛下!”對此,王樸也不由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