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鄴都文武
鄴都,大名府,元城。
如今是大漢河北最重要的城池,集政治、軍事、經濟為一體,是大漢在河北的樞紐,十分受到天子與朝廷重視。
劉承祐此番巡幸,屬於興之所至,視察要務,體察民情,當然更主要的目的,還是走走看看,順便與河北將吏接觸接觸,聯絡一番感情。
在元城這邊,地位最高的要屬留守郭從義、河北轉運使李穀以及大名知府李浣了。
李浣是宰臣的李濤的弟弟,性聰敏,長於文章,到任不過一年多。原本是朝中有名的文才、學士,察其履曆,未來治政馭民的經驗,對於付與大名府尹的重職,劉承祐最初是持保留意見的,不過,就算給李濤一個麵子,再加李浣也是正常遷調,並且符合他“文臣知州”的政策,也同意了,以觀後效。
而從李浣到任後的表現來看,雖無卓越之政績,卻也無惡政,官聲也不錯,在其治理下,大名府以一種正常的情況發展著。
是故,到元城後,對於李浣,劉承祐還是出言勉勵了一番。天子的態度,也終使李浣放下了心中的塊壘,當初或許是劉承祐對他的“不看好”表露得太明顯了,讓他到任後,有些難以自安
鄴都的駐軍,除了原本的天雄軍之外,主要戍防力量,仍舊以禁軍為主,侍衛興捷軍足有一廂的軍隊在此。
如往常一般,天子親下軍營,檢閱軍容,觀察演練,發表講話,宣揚皇帝陛下的恩威。順便,還讓隨行護駕的龍棲禁軍與大名駐軍進行了一場“友好交流”。
春陽之下,和風宜人,旗幟飄揚,校場之上,搭設而成一座臨時球場,黑白兩支隊伍在其間,比拚擊球,周遭士卒圍觀,叫好不斷,場麵異常熱鬨。
黑隊為東京禁軍,領頭的是高懷德,而白隊,則是鄴都留守郭從義,此公見獵心喜,親下場馳騁揚展球技。
將台之上,劉承祐坐在案後,饒有興趣盯著場中的比賽,在側,此番隨行侍駕的周淑妃,正手扶琵琶伴奏,弦音錚鳴,跌宕起伏,倒也頗應場上緊張的氣氛。
大周自入宮之後,可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宮門深似海”。與皇帝有那麼短暫的恩愛過後,幾乎都把她忘記了,十分難得,方才臨幸一場。年輕的小娘子,常常獨處淑蘭,擦脂抹粉,而無人欣賞,夜臥孤枕,時感寂寞。每日,僅以琴弦詩書相伴,填詞作曲習舞,聊以自慰,排解憂愁。
唯一感到幸運的,大概是漢宮之中的宮鬥,沒有波及到她。皇後、貴妃她們,也沒有將這個皇帝失了興趣的“新寵”放在心上。
此番,皇帝出巡,沒有帶其他四名後妃,卻單獨點了她。這幾日君前侍奉,經過一番滋潤,周淑妃愁容有所舒展,但那玉容之間,養成的“我見猶憐”的憂鬱氣質,卻是越發明顯,越發動人。
在場的文武,或沉醉於曲音之中,或專注於校場上的拚鬥。劉承祐指著郭從義,衝身旁居首座的李穀說道:“早有耳聞,郭從義尤擅擊球,今日一見,果然!”
順眼望去,隻見郭從義在場內,勁衣跨馬,馳騁縱橫,追逐圓球,盤旋拍擊,動作靈敏,技藝熟練,極儘擊球之妙。
李穀聞言,輕笑著應道:“郭將軍頗具將略,可貴者,身負雅技,有此風采,也屬少見!”
聞言,劉承祐淡淡一笑,看著李穀,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關心道:“李卿,肩傷如何?”
卻是前番,李穀巡視北邊糧械轉運之事時,從馬上墜落,摔傷了肩膀,十分嚴重。劉承祐在東京都聞之,特意降恩詔,讓他休養。不過以去歲冬,河北多事,沒有完全養好,李穀便帶病,操持事務,劉承祐益嘉之。
此時,聞天子過問,李穀下意識地扭了扭肩膀,謝道:“多謝陛下關懷,已然好多了!”
“好多了?”劉承祐顯得很細心,說:“那邊是還未痊愈!這樣,朕讓禦醫,給卿診治一番,國事雖然重要,但若是讓卿累壞了身子,落下病根,卻非朕所願者!”
聽天子這麼說,李穀也不由露出一抹感動的神色,拜道:“陛下恩德,臣銘感五內,永不敢忘懷!”
李穀是當初劉承祐率軍東出太行,欒城之戰後結識的,當時就發現,此公頗具乾才,讓他協理軍政,幫他安撫軍民。
後劉承祐奉詔南下東京,專門留下李穀,輔助當時的節度使張彥威,管理政務。從權恒州府事,到觀察使一直到如今的河北轉運使,累遷要職,委以重任。恒、深、冀、趙等地的恢複發展,李穀是有大功勞的。
這些年,雖然一直將他放在河北,但劉承祐對李穀的信任與重視,卻是一點也不是少於朝中宰臣。畢竟,一個人的才德如何,觀其行,便可知之,而李穀,就通過他多年勤勉王事,贏得了皇帝的信任與尊重。
“而今,李卿可是整個河北的大管家,一應錢糧、稅賦,朕可儘委於手!北麵諸軍,糧械之供給無匱,皆賴卿之功能。朕需仰仗倚重李卿的地方,還很多,是故,這身體,還當保重才是!”劉承祐又道,笑容滿麵,態度分外溫和。
“多謝陛下!”
看著李穀,劉承祐談興甚濃,提起李穀的一件軼事,說:“聽聞李卿年輕時,曾與唐臣韓熙載友善,二位之間,流傳了一段佳話,朕聞之,可甚感興趣!”
聞問,李穀捋須,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回憶,輕笑道:“當初唐明宗靖難,入主中原,青州拒不聽調而為亂,韓父受牽連,韓熙載不得不逃離中原。臣為汝陰人,其於正陽渡口渡淮,投奔吳國,臣前往相送。
韓熙載與臣曰,若江東相我,我當長驅以定中原。臣答曰,若中原相我,下江南探囊中物耳。往事曆曆在目,到如今,二十多年已然過去,當年之意氣已然不在,思之,亦不勝唏噓,不勝感慨啊!”
“果然,不愧為一段傳世佳話!”劉承祐言笑熠熠,說道:“韓熙載仕江南二十多年,如今方得宰其國,不得其主,更喪其時。
前年征唐之時,朕就有意將卿調至軍前效力,不過以契丹之患,河北軍需供給調動,離不開你,故而作罷!”
“不過,為了實現李卿當年之誌願,朕可付大軍,由卿統帥,替朕取江東之地!”劉承祐看著李穀,直接允諾道。
聞言,李穀意興高昂,頓時起身拜倒:“蒙陛下信任,倘若此,必俘金陵君臣,以獻東京!”
李穀自信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豪情,幾分感動。
在劉承祐、李穀君臣二人相談之間,校場之間,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卻是郭從義來了一招高難度進球,一發中環。
劉承祐命人召郭從義上台,賜下酒食。郭從義顯得很開懷,滿臉的愉悅,幾乎笑出褶子,連道痛快。
賜座,劉承祐看著他,目光平和,語氣平靜,說:“郭卿球技之精湛,遠近聞名,今日朕親眼目睹,確實精妙,馬上馳騁,不下軍中健兒。不過,如今已累及將帥,擔鎮守之責,亦不可沉湎於其中”
聽皇帝這麼說,郭從義笑容一斂,臉上露出一抹尷尬之色,起身恭敬應稱受教。李穀在旁,看了看皇帝,瞧了瞧郭從義,輕輕地點了下頭。
郭從義並不是一般的武夫,他屬於有文化的武將,多才藝,工於書法,尤擅飛白書。平日裡,多有雅興,在“藝術”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對於為政治軍,反倒興致缺缺。
在滑州節度任上時,判事多有不妥之處,到了鄴都,也沒有太多改變,從而導致,在所典事務上,多有懈怠,劉承祐故有此敲打。
當然,郭從義如此表現,也不是沒有自晦的可能,畢竟,大漢朝如今的發展形勢,地方節度、權將的生存空間,是越來越小了。
聰明人,是知道未雨綢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