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賞功
向訓自請其罪,天子詔命三法司共推之,消息蓋一傳出,滿朝嘩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很多人都難以想明白,這是在鬨哪出,前者還是帥師滅國,立下赫赫戰功的統帥,受天子紆尊降貴,萬般尊崇。這才多少日,朝廷的正式封賞還未下達,怎麼就出首自告,淪為罪人了?並且,條列罪狀,都不是小罪。
這段時間,平蜀的將士行為或有不矩,引人非議不滿,言官爭相上表彈劾,嚴肅軍紀,處置跋扈軍士,但終究隻中下層那些粗鄙庸賤、見識短淺的丘八。王全斌與王仁贍兩人的衝突鬨得很大,但表麵看來,更像是私人恩怨。
對於凱旋的將士,哪怕再耿直的人,都沒有想過把火燒到向訓身上。然而,向訓的動作,無異於引火燒身,自添燃料
事情發生後,上下群議洶湧,猜疑諸端,但是,真正身處高位,深明情由的人,都顯得很淡定,根本不發表意見,連一點態度也不表露,隻坐觀事情的發展。
而因為此事,影響最大的一批人,就是回京之後,受到天子隆重接待的平蜀將士了。連向都帥都到大理寺去認罪了,而況於他們了,那種浮躁的驕狂氣焰立消,不敢再以功臣托大自居。
緊接著,就是惶恐擔憂,算上被拘禁起來的王全斌與王仁贍,足有三名平蜀將帥被拿,這會不會隻是個開始,會不會禍及己身?
凡事就怕琢磨,京師的變故,再加一直有流傳的朝廷欲以引發蜀亂的罪名問罪將士。一時間,有功之臣們開始慌了,尤其是那些在川蜀撈取了不少錢財的將領們。
察覺到了危險,自然要設法化解,若是早個十年,都不用想太多,打著“朝廷不公,不恤將士,薄待功臣”的旗號,就能發起一場兵亂。
然而,時移世易,天子聲望日隆,朝廷權威益強,如今早已不是先反了再說的時代了。哪怕再無知的驕兵悍將,也不敢輕生叛亂之心。
講一個最基本的現實,開封及其周邊重兵屯戍,凱旋入京的軍隊人數雖然不少,但成分複雜,並不統一,且互有爭端,哪裡能成事。如果有人敢宣揚叛亂,隻怕不用朝廷發力,內部就能有人執其首級,向朝廷戴罪立功。
叛不可取,就隻有一個選擇了,那就是向皇帝求情,請求朝廷寬恕。於是,不管是北路還是東路的將校,都開始聯絡想辦法。
最終求到了兩個人身上,一個是高懷德,作為大軍都監,既能代表將士陳情,又是皇親國戚,有這層關係在,好進言。
另一人就是祭父返回開封的趙匡胤了,趙都帥乃皇帝股肱將帥,素來信任倚重,在軍中聲望漸高,平蜀勞苦功高,在蜀中也無劣跡,是可以同皇帝說上話的人。
對於諸將的請求,高懷德與趙匡胤做了差不多的事情,就是安撫,並交待他們,或回府,或歸營,安分守己。
爾後,似乎心有靈犀一般,高、趙二人先後向皇帝上表請罪,請罪名義倒不像向訓那麼詳細,就兩條,治軍無方,致生蜀亂。
這麼一來,平蜀的五名主要將帥都戴罪在身了。而有力高懷德與趙匡胤做表率,下麵的將領們也都學聰明了一般,隻要有資格的,都爭相上奏。
被拘禁的王全斌與王仁贍冷靜下來,也反應過來了,於禁室上表請罪。兩個人都列得十分詳細,除了爭功鬥毆,毀壞民財,敗壞軍威之外,還把自己在川蜀的惡劣行為都寫得很清楚,包括掊斂錢財,強占宮女之類的事也都交待了,認罪態度十分端正。
除了二王,張永德也跟著上表,就像湊熱鬨一般。要知道,東路軍進展順利,蜀降之後,一直坐鎮渝州,在他的鎮守下,渝州及其以東地區,一直很安定,哪怕蜀亂最劇烈的時候,也未生出大的變故。
大概實在想不出有什麼重罪,張永德以他在占據渝州時部下焚燒城樓、砍伐桑梓而未能製之為理由,自請降罰。這樣做也隻有一個初衷,那便是與平蜀將士們保持一致,不管如何,在蜚語廣傳之際,平蜀將士的利益是一致的。
一時間,皇帝的禦案上,擺滿了將領們的請罪表,此前的大受表彰的功臣們,刹那間仿佛成為了一個個罪人。對於這些奏表,劉承祐都接受了,但並不表態,甚至於,很多奏表他看都沒看。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聲勢雖然大,事況似乎很嚴重,但實際僅是在打旱雷,隻消皇帝一張赦書,即可平息。
一直到三月既望,劉承祐覺得差不多了,可以平息了,於是召集軍政大臣,進行一場禦前會議,就“功將請罪”一事,進行討論。
除了幾名宰臣外,樞密及兩司的將帥重臣也在,作為殿前都指揮使的韓通,麵對這樣的會議,感覺有些奇妙,那是一種過來人看後來者的心態。
“諸位,近者,平蜀將帥相繼上表稱罪,請朝廷治之,可謂甚囂塵上,對此,朕頗為驚疑,當如何處置,還請眾卿教我!”坐在禦座後,劉承祐悠悠然說來,語氣表情沒有一點驚疑的樣子。
聞問,一乾文武重臣都安然在座,穩如泰山的樣子。互相看了看,一時並沒有人說話,都把目光放在皇帝身上,似乎就等著他發話,僅此而已
大臣們如此“不配合”,劉承祐稍顯鬱悶,直接問範質:“範卿,向星民所請罪八條,當如何判處?”
見皮球踢來,範質也未加思考,應道:“如供述屬實,按照《刑統》,當判死!”
這話,說得就聰明了,劉承祐當即接話,問道:“那根據三法司的調查,是否屬實啊?”
範質一時有些不知怎麼接話了,如果不屬實,那向訓大大方方地去大理寺,是鬨著玩,蔑視國家法律?如果屬實,難道還真殺了向訓,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這個時候,樞密院學士承旨李處耘站了出來,拱手應道:“陛下,臣以為,且不論平蜀將士們的不世功績,兵者事關生死,大軍過處,平掃一切,有些權變之事,也是可以諒解的。
向公清正,坦蕩功過,不避對錯,乃胸襟廣大之表現。向以公之譽德而罪功臣,那豈不令人痛惜,為朝廷平添過失?
再者,諸將爭相請罪,自曝過失。臣以為,大漢軍紀軍法之森嚴,縱有個彆不正之徒,然豈有所有將帥皆觸法的道理,個中必有內情,不可因些許輿論,而寒將士之心!”
聽李處耘之言,劉承祐笑了笑,沒做表態。
這個時候,韓通難得地發聲了,說:“陛下,臣以為,將士們為國浴血作戰,死命效之,縱使真的有所過錯,也都上表請罪,顯然知錯了。如欲作處置,臣以為小懲大誡即可,不可從重!”
“魏卿,你覺得呢?”劉承祐看向魏仁溥。
魏仁溥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奏疏,應道:“陛下,平蜀將士,營將以上將帥軍官的賞賜策勳,臣已率僚佐核定完畢,請陛下禦覽!”
魏仁溥的意思也很明顯了,不必討論如何處罰了,還是把精力放在賞功上吧
劉承祐示意內侍孫延希收下,手指瞧了瞧桌案,琢磨了一會兒,對範質道:“中樞擬詔,平蜀將士,所犯過錯,一概赦免!”
“是!”範質淡定地應下。
“另外,赦過不代表過錯不存在,將此事通報內外諸軍,讓將士們都警醒些。江表尚未平定,任意妄為,實不足取!”劉承祐語氣很嚴厲。
“遵命!”
隨著皇帝一封赦書,平蜀將士皆安,隨後,便是賞賜了。過錯歸過錯,功勞還是要肯定的。因為蜀中的問題,此番封賞,以勳位為主,錢糧為輔,朝廷準備的酬資也主要用在撫恤傷亡將士上。
幾個主要的將帥,向訓晉爵殷國公,高懷德晉爵濮國公,趙匡胤晉爵亳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