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4章視察
在遼國君臣,因為日顯不利的戰局以及愈見窘迫的形勢而感到進退失據,苦思求變之時,他們真正的也是最大的對手,劉皇帝,正按照既定的計劃,處在出巡途中。
由於處於戰時,劉皇帝此番出巡,力行節儉,製止任何鋪張浪費,隨行人員的規模也得到壓索,包括後妃、皇子、宮人、官吏、軍隊在內,合計人數也就五千餘眾。
算是出巡動靜最小的一次,哪怕乾祐元年,劉皇帝登基不久的那一次西巡,動靜都比這一回大,畢竟沒有那一次大量的宣傳造勢。
此番出巡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河北大名府。作為藩鎮時代最強悍的節度魏博鎮的發源地,大名府也延續了數百年的輝煌了,雖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被取消了“陪都”的地位,但仍舊是大漢河北的政經軍文中心。
從大漢開國始,經杜重威之亂後,得益於日漸安定和平的局麵,作為河北首府,大名府的發展,也是大跨步向前的。
尤其在第一次北伐,儘複幽燕關山之後,軍事上的壓力再度減輕,使其徹底成為腹地,不虞契丹之患,其各方麵的發展更呈現井噴式的狀態。
而在大漢北方,大名府更是毫無疑問,為東西兩京之下的第一府,綜合水平遠遠超過太原、幽州、長安三城。
此番北伐,大名府也是作為輜需轉運的一大中轉樞紐,負責大軍水陸轉運事宜張美,就駐治於此,統籌調度。
劉皇帝的到來,給地方上的官員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尤其是在這種忙碌之時,各項事務運轉調度壓力極大,越忙就越容易出錯,出錯不要緊,要緊的是被出巡的皇帝撞見,那就很可能影響仕途了。
南樂碼頭,乃是大名府乃至整個河北最大的碼頭了,滿負荷時足以同時停靠八十艘貨船。時值清秋,涼風瑟瑟,洪波湧動,堅固寬闊的棧橋筆直地延伸到運河中,大量官船、商船頻繁進出,碼頭上,密密麻麻的民工力夫進行著裝卸工作,熱火朝天,整個一副忙碌的景象。
平日裡,碼頭根據官用、民用以及貨運、客運劃分,但值戰時,隻有軍民兩用的區彆,軍需用船大量壓縮著南樂碼頭的吞吐量。
此時,在轉運使張美以及少量官員的陪同下,劉皇帝對南樂碼頭進行巡視。滿目的熱鬨景象,劉皇帝並沒有隨便開口,也沒有發問,隻是默默地走著、看著、記著,這樣反倒讓張美等人心中壓力大增。
聽在一道棧橋上,望著兩側拋錨停泊著的幾艘的槳動官船,艙門大開,上百名民夫正像螞蟻一般,朝著船上搬運著貨物。
終於,劉皇帝指著那大包小包的貨物包裹,開口問道:“這些船裝的是什麼?軍需被服?”
早有準備的張美當即答道:“回陛下,正是前線大軍所需冬服,北方天氣漸涼,北伐行營也有移文,因此兵部采購被服,輸往遼東,以備冬季作戰!”
“這才初秋,你們就已經在為冬季作戰考慮,提前做準備了,未雨綢繆,好啊!”劉皇帝露出了點笑容。
察言觀色,注意到劉皇帝表情不那麼生冷了,張美心中微微鬆了口氣,立刻應道:“回陛下遼東戰事,難料何日終結,秋季既至,冬日也不遠了!
王師遼東作戰,所麵臨最大的困難,還在於冬季的嚴寒,因此,不得不早作籌備。除被服之外,木炭、石炭、油脂、手套等禦寒消耗物料,也在大量向遼東輸送!”
“萬事慮於前,冬季作的艱苦,朕是親自體會過的,感觸尤深。遼東苦寒之地,自不能讓大漢的將士,冒著雪冷風寒,與契丹人作戰!”
點著頭,劉皇帝直接點了兩名民夫,讓他們將一捆被服抬到麵前。拆開包裝,隨意取出其中一件,劉皇帝拿在手裡捏了捏,麵色平淡,說道:“這些都是棉服吧!”
“正是!”張美答道:“這些棉服,都是由大名府內的工場製造,根據大名府彙報,如今本地工場可每日已可製作出一千套棉衣棉褲!”
“一千套,這可數目可不大!”劉皇帝瞧向一旁的大名知府陶鄑:“偌大一個大名府,又值戰時,日產千套?是缺人?還是缺錢?”
劉皇帝的問話,令陶鄑頗感壓力,有點戰戰兢兢地稟道:“陛下,錢款府庫尚有,隻是缺少熟練的手工藝人,再加上棉布、棉絮等用料不足,是以產出不足。若解決了這兩個問題,產出將會大增!”
“哦?那你打算如何解決?”劉皇帝直接問。
“這這.”陶鄑有些支支吾吾的。
見其窘迫,張美開口給他解了圍,道:“陛下,軍用棉服,主要生產至兩京以及河南道,大名府這邊,隻占很少一部分。朝廷這些年雖大力推廣棉花種植以及棉物使用,但總體產出不多,此番北伐,軍用棉服,多產自河南,那邊可以就近取材,並且通過海運輸抵遼東!另外,幾十萬大軍冬季被服,也非全部使用棉服,絲麻織物也仍占一大部分!”
“看來,仍需大力推廣啊!”劉皇帝歎道。
事實上,經過這十多年的發展,大漢國內對棉的使用,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民間棉紡織技術在提升,官民對於各種棉紡織物也開始熱衷,各類產品也屬於供不應求的階段。但是,製約其發展的,還在於產量不足。
點了點頭,劉皇帝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沒有就此事為難陶鄑,讓那兩名被耽誤的工作的民夫繼續去忙,轉而問道:“在此港口參與搬卸的民夫有多少人?”
陶鄑明顯有所遲疑,在劉皇帝的注意下,顫聲道:“回陛下,約有數千人!”
“數千人”劉皇帝臉上露出了點冷測測的笑容,看向張美:“張卿,你可知,是幾千人啊?”
張美對於陶鄑的表現,也不禁有些無語,但聞問,不敢怠慢,稟道:“碼頭上民力,來源複雜,轉運司、大名府所轄以及商民雇傭勞力加起來,目前當有四千五百餘人。”
“這麼多人?”劉皇帝眉頭一挑。
張美道:“若是平日,自然不需這般多人,不過值戰時,勞力需求巨大,需要保持裝卸速度,節省時間,願意前來掙錢的百姓也多。”
“張卿,你負責大軍後勤調度,事務繁重,就不用陪著朕了,去忙吧!”聞言,劉皇帝揮了揮手,對張美道。
“臣告退!”皇帝發話了,張美恭敬告辭。
離開前,同大名知府陶鄑交換了一下目光,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陶鄑則苦著一張臉,內心更是忐忑不已。再是遲鈍,也能感受到劉皇帝對自己的不滿。
“坐!”張美離開後,劉皇帝直接坐到了棧橋邊,拍了拍身邊,示意陶鄑。
“臣不敢!”若是平時,自然是榮幸之至,但現在,陶鄑萬分緊張。
“讓你坐,你就坐!是嫌這棧麵太臟了,汙了你陶知府的袍服?”劉皇帝輕聲道。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陶鄑麵紅耳赤,額冒冷汗,慌慌張張地陪著劉皇帝坐下,兩腿微軟,差點跌到水裡。
對其不堪表現,劉皇帝眉頭明顯地蹙了下,但嘴角仍舊帶著少許的弧度,平淡問道:“陶鄑,你在大名府任上,多久了?”
“回陛下,快三年了!”
“三年,那可不算短了!”劉皇帝淡淡一笑:“大名府轄下,有多少官吏?多少人口?男丁多少?多少田畝?今年夏稅多少?商稅多少?”
麵對劉皇帝這一連串的問題,大概是太緊張了,陶鄑支吾個半天,嘴唇直顫,就是答出話來。
見狀,劉皇帝笑意更甚,沉聲道:“你這是,一問幾不知了?”
不待其接話,劉皇帝悠悠道:“你父親是大漢的老臣了,效忠朕二十多年,今年他辭世,朕頗為感傷。你操勞大名府幾十萬百姓的生計安康,連儘孝的時間都沒有,有點不合適了!聽說你為了支持北伐戰事,都沒有回鄉服喪?朕覺得,你可以先卸下差事,到你父親墓前祭奠一番.”
“陛下,臣,臣有罪!”陶鄑幾乎是哭喪著一張臉,很是無所適從。但見劉皇帝那已然變得冷淡的表情,卻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大概到終點了。
陶鄑,乃是已故宣慰使陶穀的長子,陶穀今年病逝。